这几日,长安城显得特别的冷,从北方吹来的朔风一阵阵的卷过关中平原。天色总是灰蒙蒙的,不知道是烈风卷起的尘土迷蒙了天地本来的色彩,还是上天为着绝大的变故垂示难言的悲戚。
这个冬天,就这样的来临了,所有的人都在期盼着今冬第一场雪。
因为最近没有什么事情,宣帝也就给张安世几天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张安世也是累极了的人,听到这样的旨意,比赏赐他什么都令人高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雪花就飘了下来。他是个爱清静的人,最喜欢的就在围着一个小火炉,上面煨着一壶淡酒,慢慢的看着雪花飞遍整个庭院,飘过整个江山。
刚刚到家,张安世的家人迎了上来,一阵忙乱之后,张安世这才脱下自己的靴子,坐在暖暖的房中,整个人顿时慵懒起来。刚想歪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人在说,下雪了。
张安世一阵高兴,起身就出去,只见到雪片飘然的从灰蒙蒙的天空一层层的洒下来,落在地上,倏忽即逝。
旁边的家人笑嘻嘻的道:“看来,这场雪肯定很大。”
张安世心里一动说道:“备车。”
旁边的家人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张安世道:“这场雪这么大,万一压坏了一些平民的屋棚怎么办?赵广汉刚刚从外地调过来,什么都不大清楚,出了什么变故,我得去看看。”
家人正要去备车,就听到外面有人说道:“你看,朕说过这一下雪,张安世就不会呆着家里,朕幸好来的早,不然的话,你们想要吃张安世的酒,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话间,张安世就见到宣帝带着几个侍卫和御史大夫魏相,新任的京兆尹赵广汉走到张安世的身边。
张安世一怔之下,忙着请安道:“陛下,这样的天气驾临臣的家里,这让臣何以克当?”
宣帝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狐皮大氅,不停落下的雪花却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进来的时候将帽子摘掉了,头上开始发白了。
张安世见到雪越发的大了起来,连忙将宣帝一行人让了进来,亲自给宣帝扫净了雪,这才说道:“陛下,臣要参人。”
宣帝当然知道张安世是嗔怪自己的随行的人,笑道:“今天,朕不理你,你只管把你的好东西贡上来。”
说着,看见赵广汉还在身边,说道:“刚才张安世说的你都听得了吗?要是朕听到有什么冻死人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从朕这里拿出一千万钱,去救济那些平民,也算是给皇后祈福。”
外面的雪越发的大了,庭院、屋檐已经是满满的。
雪是好东西,不仅可以润泽干燥的土地带来明春的收成,也可以让忙碌一年的农民可以有片刻的闲暇,又会给文人骚客们以无尽的想象,还会让纵马的豪客侠士们可以在旷野中寻找自己。
但是,皎白的雪,它同样可以掩饰罪恶。
看着卷过眼前的雪花,宣帝放下了酒杯,忽然问道:“朕听说最近外面有什么风声,说什么朕和太皇太后不干不净?”
张安世夹着一块已经滚烂的鹿肉,正要放在嘴里,忽然听到宣帝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一惊,手一打颤,那块肉又在沸汤中上下翻滚。溅起的热汤直飞到了张安世的脸上,一痛之下,张安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陛下,臣失礼了。”
宣帝道:“没有什么,朕刚听到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的反应。”
张安世自幼秉习《诗》《书》,这样的话不仅从来没有听过,就是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个地方去。有心问问宣帝是怎么听来的,但是却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他模模糊糊听说宣帝在民间和官场都有一帮密探。
想了一会儿,张安世这才说道:“微臣以为,这件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民间传言,本来不值得深信。他们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影响,只是臣很是不解,这些事情都是宫中的,怎么传到外面的。”
张安世的话很简单,但是却一针见血,就是民间怎么传,都不重要,现在要搞清楚的就是这些事情怎么传出去的。
宣帝心里也是明镜一般的,自己刚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的确是气个半死。因为别人的传言竟然是这样的有根有据,什么自己几次去见太皇太后的,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确不是一般人可以编造出来的。张安世的话他很同意,这就是宫中人干的。
一边的小高道:“陛下,既然是这样,不如我们就在宫内追查一番。”
宣帝冷冷的道:“你说该怎么查?”
小高道:“将宫内的所有的人全部一个一个的追查,这样的人留在宫中,是陛下的心腹之患啊。”
宣帝道:“万一查不出来是什么婕妤、美人怎么办?万一有什么背景怎么办啊?”
一句话说得小高哑口无言。
半响,宣帝才说道:“安世,魏相的意思和你是一样的,朕知道你们有苦衷,话不便说出来,万一查不出来是什么人怎么办?总要顾着皇家的颜面,是不是。而且,现在也是非常时期,宫内的有什么变故也会影响到前线的将士,是不是?”
魏相道:“陛下虑事周详,的确是臣等所不及,臣也是小见识,就是宫中的有职分的后妃,家人大多数在前线效力,万一查出来什么人,这样也使得人心惶惶,对士气也有影响。”
张安世也道:“陛下,臣和魏相也是一个意思,这件事情当然不能不查,但是要秘密的进行,就让小高负责就是了,但是臣担心的就是,这些人大造谣言的目的是什么?”
宣帝眉毛跳了几下,道:“你继续说。”
张安世道:“眼下,朝廷正在专力于西边战事,朝内的新政也在一步步推行之中,他们也无法更改这样的局面。但是跳梁小丑,临死之前还要跳一下的,说不定他们是借着宫内的丑闻,将我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这方面,背地里却实行他们的阴谋。”
宣帝阴沉着脸说道:“你说。”
张安世一笑道:“犯上作乱,说不定他们已经和前线的某位主将联系了,准备大动干戈。陛下,天下人都知道祁连将军田广明、度辽将军范明友都是霍光的人,现在他们正式掌握了近十万的大军,这就是他们的如意算盘,外仗这两支大军,暗地里就要在京师图谋不轨。”
一边的魏相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不至于吧。”
宣帝眼角忽然扫过一丝阴狠的神色,说道:“朕不是什么寡恩之人,但是却也不是可欺之主。有些人要在网里面多蹦跶几下,朕也由着他们。张安世说的有道理,有几件事情还是有办一下。”
说着,宣帝挑起了一块獐子肉,慢慢的放在嘴中咀嚼,说道:“给安定太守张延寿发文,在安定郡高平、陉阳设置两处粮仓,由主爵都尉主管。高平的主爵都尉就有张延寿兼任,陉阳那里就让冯奉世去,今后凡是发往田广明和范明友军中的粮草统一由这两个地方调配。”
说到这里,宣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补充道:“万一两军有什么粮草不济的情况出现,就有敦煌郡调法,但是必须有太守辟兵决定。”
“第二,”宣帝的声音很低沉,到:“发文,不,等会儿派人直接传旨,让上林苑驻军一部一万人,在三天之内移驻右扶风的杜阳大营。同时增调骑兵三千人驻防渭城,三千人进驻城内。”
说到这里,宣帝一笑道:“总之,行动小心点,朕只求个平安,每位将士另加赏钱。”
从张安世的家里回到宫中的宣帝却并没有放下什么,谁可以保证眼前的这些人不会暴起发难,想起毛遂曾经对楚王说过的一番话,自己虽然九五之尊,号令天下,但是近在肘腋的祸患,自己又怎么可以应付。想到这里,宣帝的心里愈发的不安起来。
小高刚刚从外面传旨回来,见到了宣帝就说道:“陛下,辛庆忌将军已经遵命行事了。”
宣帝却仍在发愣,随口问道:“你说什么?”
小高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宣帝这才回过味来,说道:“你们都下去,小高留下。”
小高跪在地上,不知道这个九五之尊要说些什么。
宣帝看着撕棉扯絮般的大雪说道:“小高,你在朕的身边多长时间了?”
小高道:“差不多五年了。”
宣帝道:“五年的时间够长了,朕记得说过要放你出去当官的是不是?”
小高道:“陛下说过,但是臣当时不愿意,现在仍然不愿意。”
宣帝道:“为什么?”
小高道:“臣没有什么才能,只有一身蛮力,愿意在陛下身边。”
宣帝笑道:“你在朕的身边长进不少,朕信得过你,皇后也是。”
说着,宣帝忽然变了口气说道:“你知不知道宫中有奸细?”
小高道:“臣刚才听皇上说了。”
宣帝道:“你知道就好,有人想要朕的好看,但是朕现在不能动,因为时间还没有到。所以朕只有忍着,但是并不是朕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朕才把自己和皇后的性命都交给你。”
小高惶恐的道:“请陛下明示。”
宣帝格格一笑道:“你听着,朕的身边和皇后的身边都是从绿柳庄带来的人,不敢说有什么问题,但是忠心还可以保障。你的职责就是统一调配这些人,凡是朕和皇后、太皇太后、后妃、皇子们一应饮食、用水你都要检查。一些出身不好的人都给我调开,前面留下来的人统统给我打发到杂役职位上去,不要在皇后、皇子身边转悠。而且从今日起,没有你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宫,你明白吗?凡事直报朕知道。”
说完,宣帝看着满眼的白色,说道:“朕去看看皇后,你去吧,让冯氏兄弟跟着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