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唱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
赏心乐事谁家院。
它春归怎占的先。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
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说戏：
花花草草惹人怜
《牡丹亭》一戏一出来就轰动当时的文坛，还赢得后世许多青年妇女的同情之泪，留下不少富有诗意的逸闻轶事。婚姻遭遇不幸的冯小青的绝句“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这是她在不合理的婚姻制度下所发出的呻吟。在曹雪芹的《红楼梦》里，林黛玉偶然在悠扬的笛声中听了几句昆曲，惹得她一阵伤心，那是《牡丹亭窑惊梦》的名句。
杜丽娘是古典文学中最可爱的少女形象之一。出身和社会地位规定她应该被养成具有三从四德的贤妻良母。她的人生第一课是《诗经》首篇《关雎》，在她的父亲和老师陈最良看来，《关雎》说的是“后妃之德”，是最适当的好教本。但是不按照封建道德标准而思想的杜丽娘，却直觉地认出了这是一首热烈的恋歌。这次启蒙教育的结果就是《惊梦》。
在婢女春香的怂恿下，她偷偷地离开长年拘束自己的闺房，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春天，也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生命和春天一样美丽。“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大自然唤醒她的青春活力。“一生儿爱好是天然”，尊重个性成为她的信念。她是诗词乐府、唐人传奇以及《西厢记》的爱好者，她敢于提出对门当户对的婚姻制度的不满。一则说：“吾生于宦族，长在名门。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再则说：“则为俺生小婵娟，捡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好像一朵小花从阶梯下面探出头来，由于得不到充分的阳光而显得瘦弱一样，杜丽娘在封建制度的梦魇之下，还说不上十分清醒。她还受到有形无形的重重压制。于是我们感到她的叹息何等深沉：“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惋惜的不是三月残春，而是眼看自己的青春瞬即逝去，而她却无能为力，不能自主。这便是出身于地主阶级的青年女性杜丽娘站在当时还是庞然大物的封建制度前面所怀有的心理状态。
《牡丹亭》以前的戏曲常常有一些传奇性的情节，为作品中的男女青年设下一个极其凑巧的机会，得以一见倾心，互通殷勤。吟诗、弹琴都可以作媒介。不是侍婢带信，就是赠以家传宝物做表记，后花园私定终身。杜丽娘名为宋朝人，其实是汤显祖同时代人的写照，因作者不能因袭前人的写法，而安排为游园之后，情人在梦中幽会。从她的寻梦、写真到死亡看，她一直是严格的现实世界中的形象。
杜丽娘之梦决非现实世界所能有。梦中人柳梦梅就是她后来的爱人，她的画像为柳梦梅拾到（何等凑巧），她的鬼魂和他成就了好事。所有这些都是浪漫主义的情节，而且是为表达反对封建的积极浪漫主义理想服务的。但是，杜丽娘毕竟是封建时代上流社会的闺秀小姐，在她身上也明显存在着被束缚的痕迹。她的梦笼罩在封建礼教的阴影之下，她不能自如地和一个不相识的青年说话。在热烈的梦中幽欢之后，紧接着的是母亲的责备。老夫人如果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梦，那还了得吗？
杜丽娘在现实中既然无法找到出路，梦幻就成为她最可信赖的现实了。于是简简单单的第二次游园，在她看来不啻是追求幸福的实际行动。《豆叶黄》和紧接的《玉交枝》两支曲调，由回忆中的狂喜突然转到可悲的现实，一腔无从发泄的热情在压制中积聚了更大的力量，在对一棵梅树的倾诉中全都表现出来了。极度亢奋之后，又是一阵悲伤，如果活着不能和爱人相聚，她愿意死后埋葬在梅树下面。
关于杜丽娘对爱情的渴望，作者在《写真》一出中以极其独特的手法作了有力的表现。在爱情的骤雨中她像一棵小树一样，成长得多么迅速呵！她再也不能抑制了，而且丝毫不觉得羞耻，她骄傲地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春香：她已经有一个心上人了。爱情带来的火一样的煎熬耗尽了她的生命，而愿望并没有实现。
杜丽娘之死揭露了在封建社会的重压下青年女性被摧残的历史真实。杜丽娘是一个爱自然、爱生命、爱自由的人。正因为如此，在封建社会里，她是注定要被毁灭的，或者是改变她的爱好，或者是被毁灭，两者必居其一。只要放弃自己的志趣，她可以像她的母亲一样，将来做一位所谓贤淑的夫人，但是杜丽娘对自己的信念始终是忠实的。“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寻梦窑江儿水》）这是她对自己说的声音，却又是何等坚决。她的意思是说：“如果要爱就爱，要生就生，要死就死，那么人生还有什么可怨尤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