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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江南春风凋玉树

“娘娘!”

曾经是梁朝亡国公主、又嫁入杨隋皇室母仪天下十三年的萧皇后,清丽眉目间含着一丝江南女子终老不去的如水柔媚,翡翠碧竹钿绾起的醉髻依旧乌黑如子夜,明眸眼角有了细细的纹理,也象风吹过雪原镌出的屡屡微痕,只衬出玉肌纯净无瑕疵,并不显苍老憔悴,外人绝不会相信她实已年过五旬。

面对使者沈光的惊声呼叫,她樱唇上的微笑也如美貌一般恒定不衰,别过眼去看那珍贵的越王亲笔书信,在身边红亮的炉炭中一寸寸化为乌黑灰烬,孙儿的纤细笔致也在云烟中模糊消逝,她听到自己的吴侬软语柔声低诉:

“你莫吃惊,我这全是为了你好。”

年轻的使者全身僵直,神情如同跌进了恶梦的深渊,无法动一下指尖去抢救那贴身藏了许久的纸笺。而美丽的皇后就只是笑,长睫毛下深邃灵动的眸子凝望窗外江南三月的无边*,手拈玉棋子轻敲秤面,闲对落花般娓娓而谈:

“你知道东都上一次派来告急的使者,叫……元善达吧,他得了什么下场吗?——他也是穿越盗贼们的地盘,辛辛苦苦到达江都,向圣上禀报说李密百万大军围城,东都无粮,顷刻就要沦陷,泣血叩请圣上立时回鸾两京,以安天下……结果呢?朝臣虞世基、封德彝他们一口咬定主上是英明盖世的圣君,天下人都感恩戴德一心效死,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强盗?再说,如果情势象元善达说得那么不堪,他又怎么可能平安从洛阳到达江都?于是主上大怒,痛斥元某欺君诳上,当即喝命卫士将他杖毙……”

晴湖潋滟波光撩动,皇后眸子飘转,叹息着直面相询:

“沈光,你想当第二个元善达吗?”

她看到了使者的表情,这张沾满风霜的年轻面孔,曾经在西京寺庙十几丈高的幡竿上临风独立,在征高丽万箭齐发的危城楼头白刃相格,坠城缘绳,复上拼杀,一无所惧,但此刻,堂堂七尺男儿泪如泉涌,站立不住身子,终至伏地嚎啕:

“圣上即位前,沈光就在驾下侍奉……那时候主上仁爱厚道,检阅军阵时天上落雨,就因为兵士们都在雨中淋着,主上说什么都不肯穿油衣,一定要跟底下人同甘共苦……现今,主上怎么会……怎么会……”

他哭得声咽气堵,她却仍是云淡风轻地笑:

“天下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我等又何必多嘴,徒使主上增忧?……下去歇息吧。”

命宫人将号哭的沈光扶出去,转眸向朱漆直棂窗外——这是草长莺飞落英成阵的春日江南,远山一抹青绿如黛,碧水明灭涟漪氤氲,成群白鸥不知愁苦地翱翔上下,采莲歌女们的甜美小调随着清风隐约飘来。这是她的故乡,也是他少年建功留连的地方,这里的明净与温软慰藉了那颗辽东败归后雄魂幻灭的受伤心房,羁留了大隋天子一向东飘西荡来去匆匆的脚步,令得他决绝抛下森严雄整的帝京长安,抛下八方辐辏的东都洛阳,一头扎入二十四桥的明月与吹xiao的玉人之间,浑然忘却关外陇西的金戈铁马大漠孤烟——

那么,终于占据了大隋帝国心脏的,竟是唐公李渊了?

皇后颦起淡如云雾的霄烟眉,试图回忆起李渊的模样,流落在记忆中的,却只有那一脸模糊的皱纹与谦卑到忘了内容的声音。她当然是见过李渊的,当她还是晋王妃时,就与那个婆母独孤皇后爱重的甥儿多次照面,或者说,多次惊艳于李渊身边那美丽华贵的妻子,不明白一介妇人的面容上,怎么可以竟然漾着那般明朗骄傲的欢笑……

后来,她当然听说了雀屏中选的美丽故事,也明白了丈夫曾经对窦家小姐暗藏的执念。都只是一笑而过的闲谈而已,那时已正位中宫母仪天下的她,对一对越来越淡出视野的普通朝臣夫妇,又怎会投以额外关注?

李渊又不是什么能臣名将——皇后在心底默念,有些惊异于自己的笃定。转念想,以他关陇大族皇朝外戚的地位,如果是声名卓著的能臣,只怕,早活不到起兵作乱这一天了吧?

她的印象里就剩了那位“姨表兄”满脸苦涩的皱纹……那还是丈夫有一天朝宴归来,大笑着告诉她,他给李渊取了个“阿婆”的绰号,宴会上的其他臣子也纷纷叫着这个绰号戏弄皱纹满面的李渊……她记得自己当时也以破颜一笑回应,只当是夫君风liu聪雅特质的无数次彰现之一——只不知,如今那位占据了京都发号施令的“阿婆”,还记得此事否?

不知他那天回家以后,有没有对美丽的窦氏妻子说起此事,那明朗骄傲的女人,又会如何来安慰自己的丈夫?

由窦氏夫人,又想到了最近见过的最后一个李家人,她的儿子,三年前,在雁门关。

是叫做李世民吗?——有着清澈纯真眸子的、勇敢英俊的少年?

她记得那个孩子的面容,是的,因为那一刻,他伏在地上行完礼后抬头凝视的那一刻,恍若时光倒流,她以为她回到了三十年前,初嫁给晋王杨广的迎亲之夜。当她拿开遮面的团扇,红烛高照之下,出现在眼前的,就是这样一个英俊纯真的少年。

他们的容貌根本并不相象——虽然身上都流着北周大司马美男子独孤信的血脉。杨广或因少年时便读书善文的缘故,眉宇间有着精致的书卷气,面目轮廓也秀美细腻得让人心生爱怜,李家儿子却是纯然阳刚的英武俊朗,以及——即使面对天子都掩藏不住的直率与骄傲。

(真不愧是那位窦氏夫人的儿子啊……)

那是什么地方如此的混似呢?皇后扪心自问。关陇混血贵族少年天生的侠烈豪迈?对于自身才华的满腔自信?纯真双眸中闪耀着的对未来的渴盼?

她的如今已为千夫所指万众唾骂的夫君,也曾经有过那样的岁月——唇瓣边绽出一丝淡笑,萧皇后甜蜜又酸楚地忆起他们的新婚伊始。只有十三四岁年纪的晋王杨广,对大他几岁的妻子有着对姐姐般的依恋,喜爱读书又雅好词章,夫妻两人经常竟日流连吟诗作赋,词赋偶传于府外,连那些当朝顶尖的文士见了都赞叹不已……出身北朝军功世家的杨广,虽贵为亲王了,仍然日日走马射箭习练武艺,一心渴望为国建功。二十岁统领大军南下平陈,结束了华原数年间的分裂对峙,此后又北击突厥,南镇叛乱,军功震动天下,文武才华在几个兄弟间如冉冉升起的启明星一般光芒耀眼……

什么时候变了呢?从什么时候起,曾经单纯的眸子,望向皇宫大殿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时,蒙了一层不足为人道的深沉yu望?什么时候起,他下令让府中所有乐器蒙上灰尘不必拂拭,尽出金宝收买宫人拉拢大臣,甚至,为了取悦厌恶妾滕的母后,杀死了自己所有庶出的孩子?

在婴儿们一声声的无助啼哭中,她颤抖着,知道丈夫体内的某些东西,在随之一同死去升天,留下的,是一具她越来越畏怕的躯体,连他依然俊美的笑容,依然体贴的话语,都透出骨子里再也藏不住的冷漠自私。

他成功了,由亲王而皇太子,由太子而皇帝,又东击西讨夷陵诸蕃,四面来朝威播海外。他的国家富强到无不可为,府库充足到粮帛溢烂,于是他少年时的雄心壮志一项项梦想成真,开凿运河沟通南北,修造宫室壮丽皇家,巡幸天下夸耀威武,以及……提百万大军亲征辽东……

苦笑着摇摇螓首,耳下小小的银铃碰撞出细碎清脆的丁当声,皇后不愿再回忆下去了。有些事发生时你袖了手旁观,不愿有损自己的羽毛,那么日后便也欠缺评价的资格与立场。世间最好找的东西就是借口,比如牝鸡司晨,比如夫为妻纲,比如苦难低贱的童年压抑造就的柔顺性情,或者,根本连借口都不需要,当他抛离了初婚时与她结缡的美好少年,她也就万事不萦怀地远远站开,淡淡地看,静静地想。

她站在原江都郡丞王世充为迎候皇帝下江南而特意修造的行宫里,看着这依山临水轩窗掩映,玉栏朱循互相连属的“迷楼”,想着流连在吴越女子明眸藕臂轻歌曼舞中的丈夫——皇帝,想着他日日在一百多房美女之间轮流饮宴,酒不离唇杯不离口,连日暮黄昏之后都要穿上幅巾短衫,提杖绕园观赏景致,想着他夏夜命宫人捉来千百只萤火虫一同放飞,让自己沉浸在如梦如幻光影流动的璀璨星河里,冬日让仕女们裁缎制花一朵朵绑在光秃枝头上,即使是数九寒天,园中依然姹紫嫣红春guang无限……

她想着这个五十岁的大孩子,那天突然命令艳装女伎高鬓广袖地翩翩舞起《玉树*花》,在一片销魂*的“妖姬脸似花含露……花开花落不长久……”歌声中,回头笑盈盈地对自己说他梦到陈叔宝了,三十年前,在距此百里之遥的建康城,那一手抱着一个妃子,躲进胭脂井里逃避隋军的陈后主,他说起发长七尺光可鉴人的张丽华,在梦中依然娇柔黠慧楚楚动人,他们吟诗饮酒尽情欢乐,全然忘了南北对峙人鬼殊途……然后,他带着江南口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

“我知道外间大有人图侬,然而最坏也不过象陈叔宝一样,亡国后被封个长城公,你也至少会有陈妻沈皇后那种封号吧——斟酒,且共沉醉!”

他明白,他什么都明白。他晨起在明暗摇曳的烛光下揽镜自视,从窗棂中丝丝缕缕飘进的奶雾润湿了他乌黑的鬓角,象刻工一刀一凿精心镌铸出来的面容线条俊秀完美得无法改动一丝一毫,他执惯了诗笔的纤长手指滑落到自己白缎袍领中的颈项上,轻轻抚mo着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肌肤,回头对她微笑:

“好头颅,不知道将由谁来砍掉?”

看着她惊愕惶惑的容颜,他纵声大笑,笑声在迷楼的重重帷幕间回旋出无数波动——“高贵卑贱,痛苦欢乐,生死荣辱,都自有其轮回更迭,无人能够逃过。轮到你头上了,就象白日继之黑夜,春夏继之秋冬,有何可逃,亦复何伤!”

于是她也静观他的雄心壮志继之以麻醉偷欢,千秋大业继之以倚红偎翠,英雄气短继之以儿女情长。他拒绝听任何说起天下大乱盗贼蜂起之类的话头,骄傲地宣称自己仍是圣明天子在位万民拥戴感恩——随后,又开始与几个宠臣计议迁都,只当长安与洛阳都是不再值得一顾的荒鄙边地,社稷太庙也可弃之平移复建,他要把大隋的京都迁到丹阳,今生今世都沉溺在吴越的莲歌渔火之中,中原陇外,再也不能吸引他曾经清澈热情的双眼。

萧皇后象一缕幽魂一样在迷楼中游荡,她是缠绕在丈夫身边的,只要皇帝呼唤,她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来到他身边,但她的思绪早已不属于这个男人,这座行宫,甚至她自己的躯体。她仿佛飞出高墙之外,亲眼看到了随驾南巡的关陇子弟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公开商量叛逃回乡的计划,宫女们慌张地跑来报告给她,她温柔地一笑置之,只当什么都没听到。她暗自猜测着谁会是那个冒天下之大不韪、身负万世骂名的弑君凶徒,她知道一定会有,一定会有按捺不住思乡之苦的骁果军士,或者忍受不了残虐压榨的当地庶民,或者只顾生前事不计身后名的野心家……

她很失望,居然会是宇文化及。

那是三月十日的黄昏,大风刮起了江南之春的浮尘,遮蔽住奄奄一息的太阳和尚未升起就被扼杀的月亮。她和身边的丈夫都看到皇宫内外燃起的火焰,听到了兵刃相交与人语喧哗的声音,召来内侍询问,内侍说——马厩失火了,骁果军士们在救火。

救了整整一夜,火势越来越旺,兵器战斗声离迷楼内阁越来越近。

平日里厚待恩养的勇士给使,被皇帝宠信的女官预先遣散了;依然忠于皇帝拔刀战斗的少数人,被大批叛徒肢解了;忠诚的卫队军官们叩门呼唤,兵甲尚全,只要皇帝出门现身一呼,安定人心,他们就能把逆贼们碎尸万段……

皇帝转向皇后,说——

“有下人们的衣裳吗?给我换上,咱们从后门逃吧!”

他苍白的脸仍是镇定而有勇气的,只是这勇气,他不用来战斗、激励、履行上天赋予他的职责,而只用于享受和偷生。

萧皇后垂下眼帘答应,找出便装服侍丈夫换上,在他目光瞥不到的地方,将一瓶金灿灿的毒药远远抛掉——那是皇帝早就命人备下的东西,宴饮沉酣之际,他会转头四顾自己宠爱的美女们,笑说:“迟早有一天逆贼会杀进来害我,到那时,你们先喝这药,我再喝,一同到地下继续欢乐。”美女们自然也娇笑着答应,就仿佛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依恋的东西,包括生命——

逃?在皇宫里,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字眼……平日里重叠层障欺骗宫人脚步的迷楼,生疏者找不到方向一整天都绕不出门的迷楼,不知为何在叛军的眼中就这般简单明了。是叛徒们事先的打探吗?是宫女们无声的指引吗?还是,飘泊在外的将士们心中的愤怒,本身就是照亮去路的熊熊火炬?

他们在西阁落入叛军之手,皇帝与皇后,一对俊美如画的高贵人物,端坐床上静对造反作乱的军士,镇定威严的气质甚至将这班杀红了眼的汉子都震摄住了。面对皇帝“你要杀我吗”的责问,军头慌乱间只敢俯伏在地,连称“我们只是想奉主上回到京师,重整天下……”

那一刻她以为还有一线生机,江南的春夜毕竟没有黑暗到无星无月,窗外兵士们手中的火把可以遮蔽天空黯淡日月,却不能一直燃烧到时间的尽头。她的丈夫的苍白脸庞上也出现了异样的神采,几天前还杀贬过劝他回京的大臣,如今竟连声表明自己早有回京之心,只是车马一直不能齐备,现今既然骁果武士们人人欲归,他也就欣然地担当起他们的领袖之责,逆水而上,回往那八百里山河壮丽的故乡……

陛下,你可知世间有一种事态,叫做“太晚”?

她望向棂窗外的沉沉暗夜,以为自己看到了即将升起的太阳,即将到来的黎明,末了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一颗一闪而逝的流星。

流星坠地,宇文化及登场。

宇文化及的登场是猥琐好笑的。她从被囚禁的阁窗向外探视,看到那个肥胖的武人被簇拥在马上进入宫禁,在初春的清晨中汗流满面,浑身颤抖,低头只敢瞅着自己的马鞍,无论是谁上来与他搭话,都听而不闻地以答以“罪过罪过”,一直“罪过”到登堂入室,被叛乱的兵士们呼为“丞相”。

萧皇后有着些许错愕,不明白叛军为什么竟会选择拥立这样一个主上。她心目中的宇文化及无德无才,无胆无志,只凭着父亲宇文述的荫余,和弟弟宇文智及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当然,宇文化及本人也是从小就在太子杨广的东宫内领职出入,凭着这份交情而深得杨广庇护……十几年前,当杨广还是刚刚登基的英明豪迈的天子时,宇文化及兄弟曾因私自与突厥人交易而犯下了死罪,已经押上刑场要杀了,皇帝心头一软,最终还是下敕饶了,将他们“发给其父宇文述为奴”……

如果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该在大漠的朔风中将他们一刀剁掉,让两兄弟在滚滚沙尘中风干成两具再也不会犯上作乱的无头尸?

她看到丈夫也在怆然冷笑,当阁外叛兵牵马过来,“请”他出阁与“丞相”相见时,皇帝象个小孩子一样大发脾气,原因是——“这马鞍怎么这么破旧!换新的来!”

皇后也象对小孩子一样,向丈夫慈爱而纵容地微笑,看着他瘦削的身影被扶上金碧辉煌的新马鞍,踽踽向院外殿堂行去——眨眼间,又踽踽地被挟持回来。

宇文化及根本不敢正眼看自己昨天还拜伏效忠的主子,只是狂乱地挥着胖手,给自己打气似的大声呼喝:

“把这个东西拿出来干什么?快回去做掉!”

于是一切尘埃落定,曾经结束了数百年分裂的大黑暗时代而横空出世光芒万丈的大隋,终结于一个卑劣小人狂舞的双手中。

此后的时光就是纷乱的人影交错、诟语诼骂与华丽的血之舞了。不甘就死的皇帝质问凶手们,自己有何罪,凶手们堂皇地搬出社稷、宗庙和百姓,这些,皇帝都不否认,他问的只是——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一个个高官厚禄、鲜衣美食、甚至为解你们在他乡的寂寞,我将自己的宫人赐给你们,受恩如此深重,你们为什么还要弑君谋逆?你们到哪里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主人?

就连一向巧言思辩、善解人意、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明瞭皇帝心思的朝堂重臣封德彝,都在皇帝灼灼逼视的目光下汗颜退走——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旁观的萧皇后泯然忆起某一晚深夜梦回后的皇帝,清凉如水的静夜中汗出如雨,伏在自己纤细的肩头上哭泣,嘤嘤自语似地向妻子倾诉心声:

“我受了十四年的苦,才登上大位……我只是想做我愿意做的事,难道这也是罪吗?”

——长刀一挥,寒光如雪,头颅飞起,鲜血从颈腔中喷出,象柔软宽大的红色绸缎一样蒙蔽住了眼前的世界,将天地屋宇都抹上凄艳的霞色。

倒在地下的是赵王杨杲,才十二岁的、象他父亲少年时一样精致聪慧的孩子。他不是萧皇后的亲生,但却对嫡母表现出十二万分的孝顺依恋,连皇后生病时针炙,他都坚持要自己先以身试针……从皇帝回入室内后,他就一直牵着父母的衣襟哀哀痛哭,终于招致了凶手们的不耐。

好刀法。

萧皇后望向那沾染着儿子鲜血的环首直刃横刀,恍惚间想起,从她还是清溪边浣纱采莲的少女时,隋军这横扫天下的杀人武器,就已是南朝民众口中传说的梦魇。数十万北朝子弟跟随着她丈夫的旌旗渡过长江,举起如林的横刀,吞没了桃叶渡畔的歌舞和乌衣巷中的堂燕,又骑着骏马远驰草原大漠,用横刀挑破可汗的毡帐、割裂不可一世的突厥帝国——如今,这闪耀着青光的横刀直刃,要反手过来,戳入他们的皇帝的心窝了么?

“天子死自有法!岂能加以锋刃!”杨广站得笔直,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突然迸发出十几年来再也没出现的英勇与坚毅光辉,回头顾视妻子,大声喝命:“拿鸩酒来!”

皇后摊开纤纤素手,空的。

当他抛弃了天子的衣冠时,她抛弃了生死相随的毒酒。

杨广俊雅的面容泛起如斯之深的惊恐与绝望,那是面对死亡时都不曾有过的伤痛迷茫。在他弥留人世间的最后一刻,连四十年来琴瑟相得鱼水情深的妻子,都已经背叛了他么?

不再挣扎,不再抗愤,被自己的卫士按倒在座椅里,抽出项子上长长的白色领巾,象半空中突然飘落的厚重絮雪,也象从波光潋滟的春水里捞起一重细浪,更是三年来日日缭绕在迷楼琼柱玉宇间的空渺歌声与江南女子水样柔媚的笑语,一同随风扑入,重重缠绕上杨广白净的颈项。

隋大业十四年三月十一日,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等人在江都发动政变,缢杀皇帝杨广。

是等到杨广父子的尸身都已停箦在西院流珠堂床棺上后,宇文化及才慢慢慢慢地踱进来。肥胖的眼缝依然不敢望向已死的隋帝,他所注目的,是清丽高华风韵不减的萧皇后。

当男人不能履行自己作为男人的责任,也就没有资格再要求女人的忠贞。

萧后微笑,对着猪猡一样猥琐的宇文化及盈盈拜下去:

“臣妾萧氏,恭祝丞相万福万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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