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郎郎江湖 插图◎郭宁
1、唤醒
1948年9月25日凌晨，滨海市保密局机要室主任高天林站在卧室窗前，他双手微微颤抖，心情激动又有些紧张，子夜时分他终于在广播中听到了唤醒自己的声音，老万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营救杨明同志。虽然任务难度很大，但高天林仍然非常开心，毕竟这是他潜伏十年来第一次听到来自组织的声音。
杨明32岁，长得人高马大，据说抓捕时他一个人就撂倒了四个行动处的兄弟，两死两伤。为了避免行动处的人为兄弟报仇，上来就动用刑具。保密局长周昕亲自指示此人由高天林负责审讯，并吩咐他尽量采取怀柔政策，这个级别的共党分子，严刑逼供没什么意义。
虽然在周局长手下干了这么多年，但高天林仍然时刻保持着警惕，他不敢保证局长已经对他完全信任。事实上，周局长对局里所有人都采取怀疑态度，传说中保密局内部的潜伏人员始终没有找到。大家彼此怀疑人人自危，但也正因为内察没有结果，各部门大小领导均摊了嫌疑，表面上倒也显得相安无事。不过高天林知道，这种内部审察时松时紧，实际上一天也没有停止过，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杨明先生，请问您是哪里人？”高天林双手抚在一摞卷宗上，表情轻松地看着对面的杨明，他右手边是负责记录的机要室秘书高亚洲。
“哈尔滨人，离开老家多年，口音可能不地道了。”
“哈尔滨？城里、郊区还是乡下？”
“5岁、10岁和15岁，分别生活在乡下、郊区，最后到了城里。”
“我喜欢现在的谈话方式，开诚布公，你知道，我也是奉命行事，你有什么就说什么，我绝不会为难你，以下问题我希望杨先生能够据实回答，好吗？”从前面的对话中，高天林确认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杨明微笑着点点头，说：“我可以配合你，但也只是配合你说一些你们可能早就知道的，更多的事情你不必问，我也不知道。”
两个小时后，高天林疲惫地走出审讯室，出门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再想想，明后天我再来。”
2、兄弟
晚上，高天林亲自做了四个菜，与高亚洲共饮几杯后，表情平静地说：“亚洲，跟我几年了？”
“高主任，整整五年半，您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啊，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是有几句话要说。”高天林放下酒杯，从怀里掏出手枪放在桌子上，继续说道，“做了五年多的兄弟，有件事今天我必须告诉你，说完以后，你我之间可能马上成为敌人，也可能成为一辈子的兄弟，不管你作怎样的选择，我都不会怪你。”
“好吧，在您说事之前，允许我先说几句。”高亚洲的脸上一点都没有惊讶的表情，尽管桌上的手枪此刻正被灯光映出一丝寒意，“主任，我的命是您给的，当年如果不是您出手相助，我一个逃兵的身份早被就地正法了，这个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报答不了。所以，今天您就是说出天大的事来，我都没有二话。另外，我觉得您与局里其他人不一样，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猜猜您的身份吗？”
高天林一边倒酒一边微笑着冲他点点头。
“您是那边的人？”高亚洲一边说一边用手比了个八字。
高天林把杯中酒一仰脖倒入口中，说：“你猜得不错。我就不问你是怎么猜的了，直接说说你的想法吧！”
高亚洲拿过酒瓶帮高天林倒满杯子，然后举杯道：“想法非常简单，我文化程度不高，知道的事少，我也不知道跟着哪边干更有前途，我就认准了一个理儿，跟着您干准没错儿！换句话说，您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高天林仔细端详着高亚洲的脸，通过五年的观察，他知道眼前这个兄弟可以信任，营救计划少不了他的帮助，只是这个计划风险太大，他有可能永远失去这个兄弟。
3、营救
再次审讯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讯问结束时，高亚洲拿着两页笔录纸走过去让杨明签字，在示意签在哪里时，他摊开了手掌，杨明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明日清晨，配合营救。
走回座位后，高亚洲用一条潮湿的手帕擦掉手掌上的字迹，单面玻璃后面的人看不到这个微小的动作，随后二人收拾卷宗走出审讯室。
第二天杨明将被押送南京，飞机早上7点起飞。囚车去机场的路上是唯一的营救机会。押运任务由行动处负责，前后两辆卡车六十名宪兵，囚车被夹在两辆卡车中间。周局长命令高天林带人随行押车，高天林知道这是行动处赵立忠处长的建议，两人之间一直互相较劲，他知道，这样的安排对他来说，既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是个非常阴险的圈套。
昨晚10点，高天林去了一趟城东的北方杂货铺，掌柜老周是组织上安排给他的“叔叔”。老周说：“滨海市地下组织为配合你的营救计划，已经作好准备不惜付出生命代价劫车救人。现在是非常时期，除非特别紧急，一般情况下不要到我这儿来。”
然而半夜刚回到家，高天林就从广播中得到了老万的最新指令：营救行动照常进行，取得“双城计划”详细情报是他的第三个任务，也是最后一个，必须完成。
老万说的这三个任务中的第一个，指的是高天林休眠前执行的转移任务。被转移者彭金生是滨海市兵工厂的高级工程师，那次行动对高天林来说，也是一次痛苦的经历。护送彭金生父女出城时非常顺利，没想到车子在郊区与赵处长手下一队特务遭遇了，混战中彭金生中弹身亡，他年仅15岁的女儿也在混乱中被特务们抢走，估计也已经惨遭毒手。趁着夜色侥幸逃出包围的高天林心情非常沮丧，组织上交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就彻底失败，他至今仍在怀疑，接下来长达十年的休眠是不是跟这次行动失败有关。
时间紧迫，高天林迅速作出决定，他让高亚洲坐在囚车上执行押车任务，自己乘坐一辆黑色轿车跟在车队最后面。车队行进到春晖巷时，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枪声，此时囚车上的高亚洲果断拨枪击毙了司机，夺过方向盘猛地向右一拐，车子冲进了春晖巷。巷口小楼里的伏击队员放过囚车，随即用密集的火力拦住了第二辆卡车上的宪兵。由于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导致车队最前面的赵处长还没反应过来，后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等高天林拔枪冲上去的时候，枪声已经渐渐稀落下来，赵处长带着宪兵冲进巷子，停在巷子尽头的囚车内已经空无一人，杨明早就上了一辆接应的车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到高天林跑过来，赵处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死死地盯着他，高天林一脸茫然地看着囚车，一直没说话。
不一会儿，周局长亲自赶到，赵处长上前汇报说：“我手下亲眼看到伏击队伍由一个女人领头，配合行动的是机要室秘书高亚洲。”说完，两人一起把目光投向高天林，高天林仍然一脸迷茫。
“高主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周局长语调虽然平稳，但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局长，在事情还没搞清楚之前，我没什么说的，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赵处长怪笑一声道：“高主任，这难道还不清楚吗？司机中枪身亡，车子突然拐进小巷，然后共党要犯与你的秘书一同消失，计划很周密哟！”
“你赵处长亲自带着这么多人押车，不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共党要犯逃走吗？”高天林转脸看着周局长，接着说：“局长，这些人逃不了多远，快下令全城搜捕吧，如果高亚洲真的是共党内奸，我一定亲手逮到并结果了他！”
“传我的命令，马上全城戒严，三天之内必须把他们找到。”周局长板着脸拂袖而去。
4、牺牲
三天后上午10点，保密局召开紧急会议，赵处长首先发言：“现已查明，劫走杨明的共党地下组织领导人是一个25岁左右的女人，名叫彭珠峰。母亲因病早亡，父亲彭金生曾任本市兵工厂高级工程师，十年前在投共途中被击毙。另一个主要人物就是原我局机要室秘书高亚洲。上述三人目前都在我们的严密监控之下，抓捕行动将于今天晚上8点准时开始。”
周局长扫视众人一眼，冷冷说道：“抓捕行动由赵处长带队指挥，行动结束之前，在座诸位不准离开这间会议室，也不准打电话，这是纪律，请各位理解。”
整个下午，包括高天林在内的各处处长七八个人，就一直无聊地守在会议室里看报喝茶，偶尔跟负责端茶送水的档案室女秘书闲逗几句。
晚上9点，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众人重新围坐在圆桌前，十分钟之后，周局长和赵处长走进会议室。
“各位，半小时前抓捕行动成功结束，在遭到武力拒捕的情况下，共党要犯杨明被当场击毙，潜伏我局多年的高亚洲被抓获，唯一的遗憾是共党地下组织领导人彭珠峰负伤逃走。根据周局长的指示，目前正在全力追捕，下面请局座讲话。”赵处长说话时一直斜眼瞅着高天林。
“东北战局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上峰对我局最近的工作非常不满，非常时期做事情由不得我们拖泥带水，今晚赵处长再辛苦一下，突审高亚洲，没有收获的话，明天枪决。然后我们将全力执行‘双城计划’，这个计划对于党国的未来至关重要，所有参与此计划人员稍后我会分别交代细节，你们之间禁止相互打听，现在散会。”
第二天下午，保密局由周局长亲自带队，在郊区野地对高亚洲执行枪决。周局长阴沉着脸对高天林说：“高亚洲多年来一直在你眼皮底下活动，你却毫无察觉，对此你负有严重的失职责任，作为惩罚，你要去亲自行刑，没有问题吧？”
高天林没有迟疑的资格，他掏出手枪走到高亚洲面前，看着遍体鳞伤的好兄弟，心如刀绞。四周是荷枪实弹的宪兵警戒，周局长和赵处长坐在小车里远远地看着。高亚洲轻轻地说：“谢谢高主任这么多年来的关照，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觉得我做到了，所以我现在很开心，我不怪您，动手吧！”说完话，高亚洲慢慢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高天林低头看着手里的枪，脑子里一片空白，亲手枪毙一个好兄弟，他真的做不到，但理智告诉他，这一枪必须开，他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那个更加重要的“双城计划”。十多年来，自己一共接受了三个任务，前两个均以失败告终，这实在让他无地自容。昨晚他几乎一夜未眠，他早已暗下决心，就算拼了命也要把“双城计划”搞到手，到那时再给自己一个痛快，去另一个世界陪着亚洲兄弟。
兄弟，你先走一步，哥哥随后就来。高天林慢慢举起手枪，正要扣动扳机的时候，高亚洲突然转过身冲他扑了过来，这个瞬间动作让高天林有点慌乱，手指一抖，枪响了，高亚洲慢慢倒了下去……
亚洲这是在用生命保护自己，之前近一分钟的等待太漫长了，要知道远处轿车里，此刻正有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高天林。枪响瞬间，他看到亚洲扑过来时的表情有些狰狞，但他倒下去时，那脸上却分明写着平静和欣慰。
5、铤而走险
“双城计划”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由赵处长负责，秘密培训一百名潜伏人员，培训内容包括爆破、暗杀以及各种颠覆活动。第二部分则由高天林负责，主要管理这个百人潜伏人员需要的经费、枪械、炸药、电台等物资。两人之间不直接接触，有专人负责沟通联络。不过两相比较，很明显赵处长负责的部分更加重要。
在周局长的注视下，高天林与赵立忠的手握到了一起，周局长微笑着说：“党国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精诚合作是重中之重，一周之后，二位的名字将出现在撤离名单上，届时潜伏行动正式开始，祝你们一切顺利，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两人郑重敬礼后，离开了局长办公室。
无法得到“双城计划”的全部情报，这让高天林坐立难安。上次抓捕行动后，滨海市地下组织已经被破坏殆尽，现在全城处于戒严状态，他也不敢去北方杂货铺与老周见面。但“双城计划”迫在眉睫，他急需请示老万下一步如何行动，而且高天林非常清楚赵处长这个人，等他隐身于茫茫人海，再想把他挖出来势必难上加难，而且他掌握的名单将对未来的滨海市造成多大的破坏，谁也无法预料。如果不果断把他除掉，自己这第三个任务又会以失败告终，这样的结果是他无法接受的。
连续几天，城外的炮声震耳欲聋，只有到了晚上才能恢复平静。8点左右，周局长居住的花园洋房门前渐渐聚拢了十几台黑色轿车，撤离前的告别酒会在略显尴尬的气氛中悄悄进行。
周局长端杯笑道：“虽然现在时局不利，但各位也没必要过于沮丧，暂时的撤离不代表永远的放弃，要有信心，我绝对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会在这里再次举杯重逢。”
众人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象征性地鼓了几下掌，脸上的表情却是僵硬的。
赵处长端着两杯酒走到高天林身边，把其中一杯递给他，说：“共事多年如有得罪之处，还请高兄海涵，我敬您一杯！”
“赵处长言重了，都是为党国效力，个人恩怨无足轻重，何况你我之间原本也没什么，今后仍要精诚合作，只是换了种方式而已，干！”
周局长走过来拍拍两人的肩膀，说：“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共同举杯，我相信二位的能力，不论我暂时撤到哪里，广州还是台湾，我都会时刻关注你们。今天大家情绪有些低落，我觉得大可不必，你们重任在肩，千万别多喝，尤其是赵处长，你心脏有问题，不只今天，今后也要尽量少喝，以免误了大事，明白吗？”
“局长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赵处长轻轻磕了下鞋根，右手小幅度敬了个礼。
“好了，你们慢聊，我过去一下。”说完，周局长走向其他人。
高天林走到桌前又倒了两杯红酒，放下酒瓶的瞬间，把一小颗药丸悄悄投进了其中一只杯子。几句寒暄过后，赵处长把那杯酒喝掉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局长急切地把高天林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天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赵处长今天凌晨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啊？怎么会这样？昨晚他喝得不多啊！而且早早就回家了。”高天林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有点惊讶却并不过分，对那颗药丸的威力，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沉默了两分钟后，周局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高天林，说：“撤离从明天正式开始，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这是‘双城计划’中赵处长负责的部分，暂时全部交给你来执行。”
高天林稍作犹豫，随后抽出文件看了起来。名单上的名字，他只对其中极少一部分人有印象，这些人职位不同，分布在各行各业，很多都是关键位置，如果搞起破坏，后果不堪设想。大致浏览完名单之后，高天林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名单上面少了三十个人的资料。
“局长，为什么这上面只有七十个人？”
周局长说：“你别多想，这是上峰的意思，潜伏计划分步骤进行，一段时间之后，那三十人的详细资料会专门有人送到你手上，条件是你的前三项任务都顺利完成。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会有人暗中协助你。对你来说这是考验，也是机遇，我觉得这是好事，好好干，你完成的每一个任务我都会看在眼里，我相信你的能力！”
“是！”高天林庄重敬礼，收好文件换上便服离开保密局。
黄包车在距离北方杂货铺还有一百米的地方停下，高天林下车往铺子走去，此时街上没几个行人，兵荒马乱的，人们大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忽然，从杂货铺方向传来三声枪响，接着从里面窜出两个黑衣男人，没命地往街尾跑去，随后追出来一个戴帽子的瘦弱身影，向两个男人的背影又开了几枪，两人钻进街角一辆黑色轿车，车子马上发动，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6、代价
高天林闪身走进杂货铺，屋里已经一片狼藉，老周倒在地上浑身是血，他扶起老周试了一下鼻息，发现他已经牺牲了。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他慢慢起身回头一看，刚才的瘦弱身影出现在面前，原来是个女人。
女人上下打量着高天林，慢慢放下手里的枪，问道：“你是老周的侄子？”见他点头，女人叹气道：“我是你叔叔的朋友，常来看他，最近他跟我提过，说有个侄子这几天会来投奔他。刚才几个特务闯进来，杀害了周掌柜，我来晚了。这里不安全，你快点儿跟我走。”
这时街上警笛声大作，高天林来不及多想，背起老周的尸体就往后院跑，女人也跟了过来。后院矮墙下有一口枯井，井壁一侧有一个隐藏极好的地下室入口，两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老周抬进去。地下室里光线昏暗，存有一些干粮和水，两人就那么默默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外面枪炮声整整响了一夜，第二天临近傍晚时分才渐渐停了下来……
这一天是10月15日，滨海市解放了。街上到处是敲锣打鼓欢呼雀跃的人群，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代替了刺耳的枪炮声。高天林躲在屋里一直没敢出去，直到有一队解放军战士敲门，他才战战兢兢打开门板，一个相貌憨厚的山东腔战士笑呵呵地对他说：“大哥，别害怕，滨海解放了，您可以打开大门做生意了！”
身后的瘦弱女人把帽子摘下来扔在地上，一阵风地冲出了屋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高天林突然想起这个有点眼熟的女人，她是彭珠峰。
高天林留起了胡子，每天默默地打理着杂货铺的生意，他很少出门，晚上仍然坚持收听深夜的广告节目，但老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他也不敢主动与组织联系，因为他知道在这座城市里，至少还有一百多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为了第三个任务能够顺利完成，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彭珠峰剪短了头发，换上了军装，人顿时显得精神了不少，虽然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但她还是会经常跑来杂货铺看望高天林，并且不止一次对他说：“周大哥，你叔叔曾经帮助我党做了不少事情，现在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说出来，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每次听到这话，高天林只是笑笑了事，看来彭珠峰已经彻底把十多年前的事情忘记了。也难怪，当时的她只是个瞪着一双惊恐眼睛的小女孩，怎么会记得他呢？
三个月后，正是滨海最冷的那段日子，高天林接到了第一个任务。情报夹在一张晚报里，被人悄悄放在柜台上，内容是炸掉城西新建的政府银行，他向几个特务布置完任务后，在一家不起眼的小旅店，往公安局打了个电话。电话中他说：“1月16日，城西政府银行将被炸，请提前作好准备减少损失。但不要阻止此事发生，以免打草惊蛇。”
16日子夜时分，爆炸声准时响起，但同时有四名特务被当场击毙，显然，公安局没有按照高天林的话去做。
2月12日，滨海市东城区副区长在回家途中被暗杀；2月22日，滨海市化工厂原料车间被纵火焚烧，损失不小。这两次行动之前，高天林没再给公安局打电话，他在强迫自己的心坚硬起来。
接下来的两个月内非常平静，高天林没再接到任何任务，他在等待着，痛苦而焦急地等待着。
7、使命
5月1日傍晚，高天林刚把门板上好，准备做晚饭，忽然响起敲门声，开门一看，彭珠峰手里提着些熟食烧酒，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周大哥过节好，看你一个人太孤单，就过来陪你喝一杯，欢不欢迎？”
半瓶烧酒下肚，彭珠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文件袋，一边微笑着小声说：“想知道我是谁吗？从今天开始，我正式接受你的领导，高主任。”
高天林手中的酒杯差点儿掉在桌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苦等半年的接头人，居然是她！
“这里面是那三十个兄弟的全部资料，另外，周局长此刻人在广州，他让我跟你说，前三次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他让我们积蓄全部力量，一个月后搞一次震惊全城乃至全国的大行动！”
高天林倒吸一口冷气，盯着手里的文件袋半天没说话。
彭珠峰推了他一把：“怎么了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只是一时无法把你和半年前伏击保密局车队的那个共党地下组织领导人联系在一起。”
“呵，那是周局长的精密安排，不仅干掉了共党重要人物，而且还把潜伏在保密局的高亚洲给查了出来。对了，听说是你亲手把他干掉的？”看到高天林微微点头，她接着说，“你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呢！那次任务完成以后，我回了共区，一边接受调查一边成功进行了一次爆炸暗杀行动，包括一个姓万的领导人在内，全部被炸死了！”
看着彭珠峰洋洋得意的嘴脸，高天林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自己突然成了没有组织的孩子，原来是她的“功劳”，老万同志的牺牲让自己的真实身份无人可以证明，至今仍然有家难回，这个蛇蝎女人，我一定亲手宰了她！
高天林抽出文件仔细看着，那三十个名字让他足足等了半年，今天终于拿到手了。他把已经斟满的酒杯递给彭珠峰，问道：“我听说你父亲曾是亲共人士，你怎么会成为保密局的情报人员呢？”
彭珠峰一口把酒倒进喉咙，狠狠地盯着高天林说：“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我父亲当年就是死在了共党手里，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给我父亲报仇！”
长叹一声后，高天林说道：“原来是这样，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彭珠峰疑惑地看着他，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可能忘记了，我就是十年前送你们父女出城的那个人，你父亲死在了保密局行动处特务的枪下，为父报仇没错儿，但你报仇的目标搞错了。高亚洲是替我牺牲的，我才是周局长要找的那个人……”高天林话还没说完，彭珠峰已经把手枪举了起来，高天林早有防备，抢先一步扣动了扳机。枪声过后，高天林的胳膊有鲜血喷了出来，而对面的女人，已经仰面倒了下去。高天林看了一眼怀里的文件袋，默默地在心底说：我的第三个任务，终于完成了……
1949年5月1日深夜，高天林怀里揣着一个档案袋，在两名公安战士的押解下，走进了滨海市公安局的大门。此刻大街上庆祝五一劳动节的游行群众渐渐散去，只有偶尔绽放在夜空中五彩斑斓的礼花，在热情地俯瞰着这座英雄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