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绪廷 插图◎贰零叁
一、计划
上世纪四十年代，纳粹德国和盟军的战争进入胶着状态，为了尽快取得战争的胜利，希特勒在增加正面战场的兵力部署时，也不忘派间谍渗透到苏联和英国，窃取重要情报。
这天，驻芬兰的纳粹间谍组织接到总部密电，要派一支十五人的小分队到苏联的首都莫斯科，实施代号为“猎熊”的间谍活动。因为陆地战事吃紧，间谍组织负责人杰拉尔丁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走海路去苏联，先坐船到苏联北部重镇阿姆杰尔，再伺机转道潜入莫斯科。
杰拉尔丁把安德烈叫来，商量行动的具体步骤。安德烈是苏联人，研究海洋气候的专家。五年前，因为大哥在肃反运动中被斯大林杀害，他就给斯大林写了一封信，指责斯大林滥杀无辜。不想。这封信引来杀身之祸。他的大儿子也因此被抓捕。为了躲避特工人员的追杀，安德烈带着妻子瓦留莎跑到芬兰，隐姓埋名住了下来。为了报仇，安德烈在朋友的帮助下，成为一名德国特工，想找机会接近斯大林，伺机报仇。
杰拉尔丁简单地把这次任务说了一下，笑着说：“安德烈，你报仇的时候到了。或许，你复仇的子弹冲出枪膛后，会自己找到斯大林，把这个暴君送上天堂。”
安德烈听完有些激动。是啊，斯大林杀死了自己的大哥和儿子，此仇不报，他的心一天都不能安宁。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安德烈激动地站起来，颤抖着声音说：“请放心，我一定研究出一份详细的方案，以确保小分队顺利潜入莫斯科。”杰拉尔丁点点头，他相信安德烈，所以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在这五年里，安德烈带着对斯大林刻骨的仇恨，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把这次任务的计划书交给他来做，是再合适不过了。安德烈既是优秀的特工，还是经验丰富的海洋气候研究专家，用他的计划走海路去苏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几天后，安德烈拿着自己的计划书，惴惴不安地来到杰拉尔丁的办公室。这个任务不同以往，如果出现闪失，整个计划就会泡汤。
安德烈把计划书递给杰拉尔丁，然后详细地说了一遍自己的构想。他说，虽然陆地战争非常激烈，但苏联也没有削弱对海洋的控制，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选择了一个有小台风的夜晚。这样的夜晚出海，虽然有点危险，但苏联的巡逻艇因为风大不会出海，反而更安全一些。
“那你怎么确保我们的船不会被风浪打翻？”杰拉尔丁放下计划书，直视着杰拉尔丁的眼睛问。
“这个我都想到了。”安德烈踌躇满志地说，“我们把船底用钢板加固一下，以使船尽量平稳。当然，根据我的观察和测算，那晚的小台风不太大，我负责指挥舵手，可以有效避开台风中心。这就需要您来提醒舵手，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只要还在海面上，就要听我的指挥，不然，我就无法保证行动的顺利性。”
杰拉尔丁听完站起来，皱着眉头在屋里走了几圈，突然问道：“把握有多大？”安德烈说：“90%。”杰拉尔丁点点头：“好吧，一切按你说的准备。我报告总部，看有什么意见。”
二、消失
半月后的一天深夜，也就是安德烈制订的计划开始实施的那天夜里，杰拉尔丁焦急地坐在海边一间屋里，等着手下的消息。快到半夜的时候，在海边侦查的手下回来报告，说起风了。杰拉尔丁看看安德烈，嘴撇了撇，算是微笑，那意思是说：行啊，测算得挺准啊！安德烈说：“我看出发吧？”杰拉尔丁点点头，看看表，低声命令道：“出发！”然后率先冲出屋。其余十几个人备好行李，紧紧跟在后边。
到了海边，那艘经过改装的渔船就停在那里，队员们慢慢上船，借着微弱的手电筒光，钻进船舱底部的钢板下边。这些钢板，一是可以使船在风中平稳些，二是制作了一层暗室，队员们钻进里面，如果不是仔细检查，还以为就是一艘黑夜出海的渔船。
安德烈和舵手早已换好了渔民的衣服，为的是万一碰上苏联的巡逻艇，也可以打打马虎眼。杰拉尔丁仔细检查后，点点头，命令开船，然后自己跳上岸。安德烈这才明白，杰拉尔丁不和他们在一起走。
看着船慢慢离开岸边，杰拉尔丁裹紧大衣往回走去。
本来，他想跟大船一起走的，但接到命令，原来曾和自己单线联系的一个特工叛变了，总部让他先把这件事处理了，因为只有他认识那个特工。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几天后，那个叛变的特工以为自己还没有暴露，接到杰拉尔丁的指令，就报告了对方，想抓住杰拉尔丁捞点成绩，没想到，刚到接头地点，就被打死了。当然，开枪的不是杰拉尔丁，杰拉尔丁只是站在一个教堂的窗口，用手势告诉手下谁是叛徒。因为叛变的那个特工已经报告了对方，那边的人件事情不对，也开了枪，杰拉尔丁的手下还没从解决对手的兴奋中回过味来，也上了天堂。杰拉尔丁站在高高的教堂上，好像在看一出话剧。这个结果是他预料到的。特工这一行就是这样，下一分钟是否还活着，谁也不敢确定。
解决了叛徒，杰拉尔丁乔装打扮成难民，挤上了一列破旧的闷罐车，走走停停，一个多月才来到小镇。但他找到联络点，却被告知，早在一个多月前出发的那艘船，现在还没到达。
杰拉尔丁知道坏事了，连忙找到潜伏在阿姆杰尔海上巡逻队里的一个内线维克托。维克托也是一个苏联人，一年前成了纳粹特工。杰拉尔丁着急地问：“我们的人出事了，你为什么不报告？”维克托说：“什么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按照您的指令，开着巡逻艇在那天夜里的大风中转了一圈，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杰拉尔丁说：“你赶快回去调查一下，12日夜里，苏联方面是不是截获了一艘渔船？如果截获了，一定要打听到那些人关押在哪里。”维克托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几天后，维克托在一家酒馆里见到杰拉尔丁，高声说：“老板，你说的那批货根本没到。”杰拉尔丁说：“不会吧？是我看着出海的。”维克托说：“真的没到，所以，货款还不能给你。我以为你把这批货卖给别人了，但我问了下，全城都没这种货。”杰拉尔丁问：“是不是你没看清？”维克托说：“都清楚了。那天根本没有船过来。我还问了一下附近几个城镇，都没有你的货船。”
回到住处，杰拉尔丁一筹莫展。那些手下没有到，也没有被苏联巡逻队抓起来，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如果台风大把船掀翻了，也应该有点蛛丝马迹吧？比如：侥幸逃生的人或者海面上漂着的衣服、破船帆。他赶紧发电报给总部，报告了这边发生的蹊跷事，总部回电，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查清那艘船的下落。
三、调查
在调查清楚了那艘船确实没过来后，杰拉尔丁带着维克托回了芬兰。他找到租给他船的老板，确信那艘船也没有回来。杰拉尔丁只好付了一条船的钱给那个人，并告诉他，如果那条船回来，立即报告给他。
回到住处，杰拉尔丁彻夜难眠，第二天对维克托交代了几句，让他去调查一下安德烈的家人。
维克托来到安德烈的家，以苏联特工的身份见到了安德烈的妻子瓦留莎。
瓦留莎一听维克托是克格勃谍报人员，很是害怕。维克托说：“你不要害怕，其实，我们早就掌握了你们的行踪，只是没想把你们怎么着。政府也知道，肃反运动中确实有的人是冤枉的。比如你的大哥和儿子。不过，既然木已成舟，我们只好采取补救的办法。现在，我就是代表政府，过来先看看你们，然后再接你们回国。你也知道，我们正在和德国法西斯作战，国内很需要人才，像你丈夫这样的专家，是非常难得的人才。”
听到这里，瓦留莎哭了起来。好久，她才在维克托的劝说下止住哭声，抽泣着说：“谢谢政府。只是现在我丈夫出差了，等他回来，我们就跟你回去。”维克托说：“他什么时候走的？”瓦留莎想了想说：“一个多月了吧。”维克托说：“不对啊，什么工作需要出差这么长时间？你不是在骗我吧？”瓦留莎说：“你给我们带来这么好的消息，我为什么要骗你？我也纳闷啊，但丈夫临走时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这一晃一个多月了……唉！”
见实在得不到有用的线索，维克托只好回去报告了杰拉尔丁。杰拉尔丁知道，干他们这行的都有纪律，工作上的事是不是能告诉家属的，所以，瓦留莎不知道就对了，他只是想看看，安德烈是不是自己跑了回来，藏在家里或者别的地方，现在看来，是真没回来。因为瓦留莎只是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妇，不会表演。再说，面对克格勃谍报人员，她也不敢表演。谁都知道“克格勃”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
但他还是不死心，第二天又派一个手下去了安德烈的家，这次是以纳粹特工的身份去的。一进门，这个特工就吓唬瓦留莎，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丈夫是我们的人，这次是出去执行任务。”说着，这个特工拿出一个花名册，指着安德烈的名字说，“你看，这就是你丈夫。”瓦留莎低头一看，上面还真有丈夫的照片。她叹了口气说：“其实你不用拐弯抹角了，你也是来找我丈夫的吧？昨天就有人来找，但我和你们一样，并且比你们还着急，因为那是我丈夫啊！如果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活着什么意思……”说着，瓦留莎失声痛哭起来。特工只好告辞出来，怏怏回去报告。
杰拉尔丁这回是真蒙了。手下莫名其妙地失踪，自己这个领导竟然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如果就这样报告上去，说不定总部会因此枪毙了他。十五个特工，得培养多长时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了，让人惋惜不说，说出去也没人信啊。如果总部认为自己叛变，暗暗处理了这批特工，自己真是百口难辨。
于是，杰拉尔丁没有立即上报这件事，而是带着几个手下穿梭于芬兰和苏联之间，一遍又一遍地梳理这件棘手的失踪案。但几个月过去了，这十五个特工依然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总部的一再催促下，杰拉尔丁只好硬着头皮报告了事情的经过。就像他预想的一样，总部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因为即使那晚遭遇风暴翻了船，也不可能全部葬身海底。
没办法，柏林总部只好启动了“飓风计划”。这个计划是一个自杀式的计划，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启动的。计划的内容是，让潜伏在莫斯科克格勃总部的一个代号为“猫头鹰”的人，协助调查这件事。十几个特工的运输船不可能凭空消失，可能苏联有了更厉害的反间谍手段，神不知过不觉地把这些人逮捕了。现在调查这件事，已不仅仅是寻找这些人这么简单，说不准，因为这件事，会发现克格勃的一些新动作。
果然，几个月后，莫斯科方面传来了处决“猫头鹰”的消息，这在德国人的预料之内。“猫头鹰”潜伏的地方是个什么地方？稍有不慎就会被发觉。况且，调查这样一件诡异的事，平时那些简单的办法肯定不行，这就注定了“猫头鹰”的命运：不管调查是否成功，其结果都是一死。在克格勃特工总部搞小动作，这意味着什么，每一个特工都心知肚明。
最后，这件事的结果以杰拉尔丁被枪毙结束，十五个特工神秘的失踪，也就成了一桩悬案。
四、揭秘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这天，瓦留莎因为心脏病复发，被邻居送到医院。弥留之际，她竟然让护士打电话给报社，说要举行一次记者招待会，揭开三十年前十五个特工消失的谜团。
记者闻听，呼啦啦挤满病房，还没等问询，镁光灯已经闪个不停。
瓦留莎的神志有点迷糊，她强打着精神看着屋里的记者，断断续续地说：“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
记者们面面相觑，有人抗议说：“我们大老远地跑来，你却说不知道，这不是耍我们吗？”
瓦留莎大口地喘着粗气，对送她来医院的邻居说：“请你去……我家……书房书桌下面……挖……铁皮盒子……”
邻居答应一声，转身走了。有记者跟在后面，也跑了出去。
瓦留莎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喘了一阵粗气，讲了起来。瓦留莎的讲述，一下子把镜头拉回到三十年前的那个深夜。
那天夜里，安德烈接受任务后，兴奋地回到家，连夜制作行动方案。但几天后，瓦留莎却发现丈夫好像变了一个人，经常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书房里抽烟，并且在烟幕缭绕中剧烈地咳嗽。瓦留莎并不知道丈夫当上了德国特工，她只知道丈夫改了名字，在一家海洋气候研究所工作。瓦留莎以为丈夫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冲了一杯咖啡送进书房，关切地说：“安德烈，不要抽这么多烟，这样对身体不好。”安德烈抬起头，用布满血丝地眼睛看着妻子，欲言又止。
终于，一天下午，安德烈匆匆回到家，拿了一个皮箱，胡乱塞了几件衣服进去，然后又坐在那里抽烟。瓦留莎以为丈夫要出差，就赶紧去做饭。安德烈叫住了她：“亲爱的，你过来，我有话说。”瓦留莎走过去，坐在丈夫身边。
安德烈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愣了一会儿，又重新点燃一根，狠吸一口，然后站起来，拉着瓦留莎的手来到书房，指着书桌下面说：“这下面有一个铁皮小箱子，是我昨天埋进去的。记住，如果我今天走了以后不再回来，你要把它挖出来公之于众。不过，不是现在，一定要等到你的弥留之际。因为早拿出来，你就没命了！”看着瓦留莎惊恐的眼睛，安德烈伸手把瓦留莎揽在怀里，动情地说，“对不起，瓦留莎，我可能无法继续照顾你了，请珍重！”说完，深深地吻了瓦留莎，拉起皮箱走出家门。
瓦留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能问，她知道，苏联特工一直在寻找丈夫，丈夫一定是被发现了，为了保全家人，才独身出走的。
果然如丈夫所说，这一走，就再没了音讯。后来，苏联特工和德国特工都曾经找过她，但她记住了丈夫的话，不到弥留之际，不说出小铁皮箱的秘密。
现在，她躺在病床上，突然看到了丈夫。丈夫就在屋顶那里，调皮地冲着她笑。
瓦留莎费了好大劲讲完这些，那个小铁皮箱也被邻居取了过来。当着瓦留莎和所有记者的面，小铁皮箱子被撬开，但里面只有一张放在密封塑料袋里的折叠着的纸。有人打开那张纸，读了起来：
“亲爱的，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就要见面了。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因为如果你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无论苏联特工或者德国特工，可能都会将你杀害！现在好了，你再也不怕死亡了，可以解开这个凭空消失的谜团了。
“你后来可能也知道了，我是德国特工，那次行动也是为德国人做事。不过，我虽然恨斯大林，恨他杀死了我的胞兄和儿子，但我的同胞没有错。所以，我在接到任务后，突然改变了主意。选择一个可能有布拉风的夜晚出发，如果幸运的话，船上的所有特工都将和大船一起，被布拉风吹得冰冻起来，并很快沉入海底。我虽然不算一个优秀的特工，但却是优秀的海洋气候研究专家，所以，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当然，当我和所有德国特工都凭空消失后，才能说真正成功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研究了大量的布拉风资料，发现这个‘怪物’喜欢出现在一个小岛的附近。所以，我的计划分两步：一步以确保安全为借口，指挥船只靠近那个小岛，因为我告诉他们，那晚有台风，如果不慎翻船，靠近小岛逃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说过，我是优秀的海洋气候专家，他们没有理由不听我的；况且，我的上司杰拉尔丁也会通知舵手，在海上听我指挥，因为这是我们说好的，这是行动成败的关键。其次，我早已联系好了苏联巡逻队里的内线维克托，让他务必在我告诉他的时间内，驾驶一艘巡逻艇转上一圈。本来，这样恶劣的天气，巡逻艇是不会出动的，但有特殊情况，也要出动，比如，接到情报有人偷渡。所以，那边巡逻艇一出动，我就劝说船只暂时停在小岛附近。当然，我的理由还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在我们的船只等待的时间内，那个‘怪物’就会出现，而后，我们的船只凭空消失……
“你可能和所有人一样，会奇怪我为什么这样做。其实很简单，我恨斯大林，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帮助纳粹刺杀他，因为他正领导着全国人民和入侵的法西斯殊死战斗。我这点个人恩怨和民族利益相比较，简直是微不足道……”
所有人都被这个结果惊呆了。记者们都知道，布拉风是一种具有飓风力量的极冷的风，倏忽间卷起千层巨浪，能瞬间将大船冻成一座冰山，最后全部沉没。没有人能突破这座冰山，在海上遇到布拉风，生还的希望是零。几十年前，俄国黑海舰队的四艘舰艇停在海岸边，就是被这种可怕的“布拉风”吹起的巨浪冻成冰船，而后沉入海底。后来，还有不少船只遭此厄运。
就在人们想征询这封信的处理意见时，大家发现，瓦留莎已经安详地闭上眼睛，嘴角还挂着微笑。是的，她要去找安德烈了，还有很多细节安德烈会亲自告诉她。这封信只要解密就够了，对于弥留之际的她来说，还有什么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