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弓子不是有病了吧?这段时间他怎么逮谁把谁当自己亲人?可他的“亲人”咋就一个个出事了呢?把小翠当自己的姐姐,要来救她出去,可他来救的姐姐小翠已经死了;把荆蔓当妹妹,可她老爸“进去”了;把黄毛当自己的兄弟,可这丫忽然反水了。
那么秧子呢?秧子算他什么呢?算妹妹吗?可她不像荆蔓那样,有着妹妹般的任性和淘气;算姐姐吗?但她没有小翠那样懂事……弓子对赶驴人说,叔叔,我想去小翠家看看,你能带我去吗?赶驴人愣愣地看着弓子,许久才嗫嚅说,你年纪不大,倒是好重感情的哦……她家就在后山,不远,我带你去看看吧,顺便在溪边洗个澡,我们这里可没澡堂子,不像你们城里。
外面有了月光。
月亮不知啥时候爬上了山坳,亮汪汪的有些失真。
弓子可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看见过这么纯净的月亮,以至他忽然置身在月光下时,浑身一阵抽搐,似乎被一种神圣的东西给束缚包围着了。
他急促地呼吸着,好像要吸进一些月光,一如吮吸洁白的牛奶。
赶驴人拿着一根棍子在前面边敲打边开路,弓子紧跟在他身后。
赶驴人说,晚上山道上会有蛇来躺在光溜的石板上纳凉,不小心会踩上,遇着毒蛇会麻烦。
不过他又说,即使被咬了也不用怕,他会找到解毒草,一敷就没事。
弓子像鬼子进村防地雷一样,高抬脚,轻放下,不一会儿就累得浑身冒汗。
突然,扑棱一声,从草丛中飞起一物,黑乎乎的直插远处树林。
弓子吓得差点尿裆。
不用怕,是野鸡。
赶驴人嘿嘿一笑,说,明晚来下套捕它,一只野鸡去山外要卖五十块哦。
翻过一座不高的山坡,弓子听见下面有狗在叫。
赶驴人说,到了。
弓子以为是小翠的家到了,可赶驴人用手中的棍子挑开一些杂草,捅捅露出的一个小土丘说,那女娃就埋在这里。
弓子浑身一震,低头一看,那土丘在一片草丛里,矮小得就像小翠那凄艾的瘦弱身影。
这……这就是小翠?弓子喉咙发硬。
赶驴人为了证明他说得没错,指着不远处说,你看,旁边那几个黑黑的麦秸垛,就是老李家的……这娃因为是死在外面的,不能进村,就埋在这村口。
赶驴人忽然想起什么,对弓子小声说,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哦,因为乡里要求死了人要运到镇上烧掉。
老李家实在是没有钱,就偷偷把娃埋了,干部知道了要罚款的……我帮他埋的,查出来我也要倒霉的……小翠就躺在下面?小翠就埋在这里?小翠应该在饭馆打工啊!小翠……赶驴人发觉弓子说话变了调,声音也越来越大,就有些害怕了,他赶紧将那些杂草重新挑上去,盖严实了那坟丘。
一边拽了弓子的胳膊,说,快回去哦,这边上有狼的!弓子挣脱了赶驴人,猛然扑在坟丘上,大叫着,小翠,我来救你的!我来救你的!你为什么不逃跑?你为什么要回家?我知道你也不喜欢家!可你为什么还要回家?!弓子的嘶嚎声回荡在山谷间。
赶驴人连忙脱下臭烘烘的汗衫,兜头将弓子蒙住,然后一把抱起弓子,转身就跑,他瘦小的身子不知哪来的力气,弓子竟然动弹不得。
一口气奔回屋子,赶驴人和弓子浑身汗湿如雨。
赶驴人提了木桶出去,不一会儿提回冰凉的山泉水,说,小老哥,你洗洗睡吧。
人死了不能复生,你那么老远地赶来,那女娃也会领情的……弓子始终一声不吭,也不洗,赶驴人便拿来一条分辨不出颜色的破毛巾,沾了水给弓子擦洗。
然后又将弓子搬上那墙角的床,说,睡一觉就好了。
我们山里人,苦啊累的太多了,眼睛一闭上就没了……果然,赶驴人刚躺下不久,便发出了轻松、舒缓的呼噜声。
弓子一夜没有合眼,心中有股恶气在膨胀,这低矮的茅屋,赶驴人的鼾声,还有这四周乌压压的大山,都像赶驴人的臭汗衫一样,捂得弓子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