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哑哑地说,叔叔,对不起,我下去把那雪碧瓶子捡上来……赶驴人一把拉住他,憨憨地说,你不行。
我已经看好了,它卡在树杈上,没落远,我作了记号,明天带上绳子来取。
走吧!赶驴人说。
弓子低头跟着,他忘了要去哪里。
赶驴人问弓子哪里人,来这里干啥,和老李家的女娃小翠是咋回事。
弓子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一丝不马虎地一一作答。
赶驴人觉得十分新鲜,不住地回头打量弓子,好像他弓子是外星人。
他不住地咂着嘴,啧啧道,你咋想的哦?这么大老远的跑来……真难为你了……唉,现在这世道,我脑壳子是撵不上了……转了一个山口,下了个斜坡,弓子看见下面有几户人家,有炊烟正一圈圈地涂抹着深蓝的天空,夕阳给炊烟镶了一道道橘黄的边,那炊烟便彩绸一样软软地起伏着。
赶驴人说,小哥哥,如果不嫌弃,就到我家住一晚上吧。
照你说的看,你和老李家的女娃也没啥子瓜搭,你去了,人家不睬你事小,弄不好,他家那傻儿子会打你的。
弓子完全是下意识地点头,跟着他的驴屁股,一蹶一蹶地下山。
弓子这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路,并且有人要一辈子走这样的路。
山下的情景与站在山腰看到的根本两码事。
破旧的小村子被西边高高山峰的阴影罩住了,那种黝黑的感觉很恐怖。
听不到人声,四处都是各种奇怪的声音在鸣叫,和一种类似恐龙的低吼声。
弓子紧张地问,这是什么声音?赶驴人说,是鸟叫哦。
天!鸟语花香竟然是这样的效果,你在城市公园里肯定听不到。
其实它是被四周的山壁回荡、放大成这样的,所谓恐龙的吼声,那是从山口刮来的风吹着松树而发出的呜咽声。
赶驴人停下脚步,扭头说,我家到了,却见弓子站在远处,瞪着一双惊悸不安的眼睛,打量着他的家……14814848赶驴人所谓的家,就是用石头垒起的两间草屋,一间住他自己,一间住他的驴。
弓子刚走进来时,以为这就是给驴住的,他试图找到不是人住的迹象,可屋角的一口锅还是告诉他,这就是赶驴人的家。
赶驴人说他姓赵。
赵赶驴?弓子挠挠头,靠,这名子好耳熟。
见弓子蹑手蹑脚的,赶驴人随手一扯,屋子突然骤亮,不知是屋子太黑,还是灯光太亮,反倒叫人适应不了。
前天刚接通电,还不用交钱,随便点。
赶驴人兴奋地看着那只灯泡,好像还没有从喜悦中醒过来。
弓子对于“前天刚接通电”这样的概念根本没有切身体会,所以也不太关心他的激动,而是继续用疑惑的眼神打量屋子。
赶驴人终于明白过来,他很惭愧般地说,哦……我……没有堂客,拿你们城里人说,就是光棍没老婆。
一边说着,一边揭开乌黑的锅盖,往里面舀水,没啥好吃的,尝尝我的手擀面,刚收的麦子……赶驴人絮絮叨叨地忙活着晚饭。
弓子有些感动,有些愁苦,坐在一截作为板凳的树墩上,想着自己,想着小翠。
灶火舔着赶驴人黝黑的脸膛,外面没有霓虹灯,没有汽车声,没有卡拉OK的声嘶力竭,童话一样的世界,魔幻一样的心情。
吃饭时,赶驴人自己往碗里放了盐和酱油,而弓子的碗里却扒拉出一颗鸡蛋和一些被赶驴人称为野蒜的小菜。
弓子泪水忽然就冒了出来,他用筷子挑着鸡蛋,愣愣地看着赶驴人。
赶驴人依然是苦苦地一笑,说山里的规矩,千差万差,来人不差。
弓子问,你平时就吃这些吗?赶驴人说,吃啥都一样,饱了就行。
我想攒点儿钱,把房子盖好点,讨个女人,再养个娃……这样咱爹娘地下就安心了。
弓子虽然不懂他话中的全部含义,但还是使劲地点着脑袋,好像他就是赶驴人的爹娘。
这顿饭是弓子长这么大吃得最有味道的一顿饭,他忽然觉得这山里的陌生男人像父亲一样亲切,因为他以为只有父母才会做出可口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