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以后,临歌开始有一线希望了,人也开朗了许多,闲下来的时候会帮我的曲子填一些词。他的词填得真好,很多都是写给他姐姐的,我有幸听到他念给我听。
临歌有时候会胃痛,可医生检查完却说他的胃完全没有问题。这时他就会很担忧,他说他们姐弟之间是有感应的,一定是姐姐胃痛。夜里睡觉的时候他都在念叨:“姐,要记得按时吃药,不可以吃很多甜食,不可以吃冷饭……”
这么体贴的弟弟,应是讨人喜欢的吧?
临歌开始关注我的眼睛,他对我说:“纪星然,等我把眼角墨给你后,你就可以看见这个世界了。”
我恐慌地弹错了音符,我说:“临歌,你不要想这个,你不用有这么大的负担,我不需要……”
“你需要!”他强硬地打断我的话,“你必须要!我要让你帮我,看着我姐姐幸福。”
这个孩子……似乎把一切都设想好了。
纪雅风是我的一个妹妹,她来我家作客时见到临歌,整个人都愣住了:“你……你……好像啊!”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问:“什么好像啊?”
她解释:“那个男孩,跟我们学校的一个女生长得好像啊。”
女生?难道是……我急忙问:“她叫什么?”
“是个满奇怪的名字,”她想了想,“叫郁霜爱。很冷的名字吧?不过她人很好的,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
正巧临歌帮她取饮料回来,听到这里,饮料从手中掉落,在地板上震出很大的声响,滚落到我的脚边。他怔怔地问雅风:“你刚才说的那个人——叫郁霜爱的女生——她现在在哪里?”
“清阳高中一年级的学生啊!在羽辰家。”
那时候我才知道,清阳高中是临歌的梦想,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不适合去上学。
我带临歌随雅风去了清阳,那是学校办运动会过后的晚会。临歌带了面具缩在角落里,他认识了羽辰,看到了他姐姐仿佛天使般的幸福样子。临歌忽然就怯懦了,他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惊扰她的幸福。
后来,临歌常常背着我跑去清阳的校门口悄悄地在放学的人群中寻找他的姐姐,那个叫做“小爱”的女孩。每次回来,他都笑的异常幸福,在一次次的咳嗽中对我说他有多么高兴。因为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小爱快乐,他请求纪雅风帮忙保守秘密。
雅风来的时候,就会给他讲小爱的朋友,讲张英英、讲何楠、讲隋忆。
临歌由一开始的高兴,转变为恐慌,到最后竟然愤怒起来:“那些人都想要姐姐忘记我,凭什么?”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声嘶力竭地质问:“我是她弟弟,她怎么可以忘记我?”
雅风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陈述:“他们以为你已经死掉了,看着小爱因为你那么痛苦,大家都希望她能忘掉你,重新开始过自己的人生啊!”
临歌就这样沉默下来,他沉默的时候总让我觉得心疼。果然,他苦笑着说:“原来在所有人心里,我只是个死人啊,死人……死人……所以根本不用顾忌死人的感受,让活着的人快乐就好了。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最好的劝慰方式?你们真虚伪。”
所以他躲开虚伪的我们,一个人反关在小木屋里,整整呆了三天。
在我们惯有的思维里,让活着的人学着忘记死去的人,是对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最好的存在方式。殊不知,这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谁知道死了的人怎么想呢?
临歌就讨厌被遗忘。
他不服气,倔强地相信小爱会铭记他一生一世。
一月底的一天,我们跟在隋忆和小爱的身后去了一片花田。我们坐在马路上,我闻花香,他看姐姐。
等了很长时间,我们听到他们的笑声了,临歌准备离开。我说:“要不认识一下吧?我跟你姐姐,迟早是要见面的。”
临歌犹豫地答应了。
就这样,我们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现在我也是你弟弟了,难道你不能忘掉他吗?郁临歌已经死了,你难道要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难道我这个弟弟还不如一个死人吗?”
“我,真的能忘掉他吗?”
“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没有他,你也要过得很幸福。”
“那……我试试吧。”
我不知道小爱是用什么心情说出这种话的,我只知道这些字眼,对最怕被遗忘的临歌来说,是致命的伤。他走进车子里,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只知道他一定很难过。
我依旧在马路上,任风吹动我的长发。我闻到空气中浓郁的花香,一步步地逼近,轻盈的脚步声停在我左侧,可她没有说话。我闭着眼睛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远去了。车窗发出一声轻响,我知道临歌太激动了,他不希望她走。于是我说:“小妹妹,这么快就走了。”
她转身问我:“你在叫我吗?”
她的声音很柔和,清脆而充满灵气。
我笑了,放下手,睁开眼,反问她:“这儿除了你还有别的小妹妹吗?”
我没有听到她的回答,风有些大,我辨不出她有没有离开,张口问:“小妹妹,你还没走吧?对不起,我是个盲人,如果你没走的话,告诉我一声好吗?”
我的手里多了束花,我嗅到了百合、雏菊和玫瑰的味道。她说:“我没走,这些花送你,很香的。”
“我闻得到。”我还嗅到了康乃馨和满天星的味道,看来她只给了我一半的花,我问她:“为什么不把另外的也送我?”
“要留一些给自己啊!我是第一次有这么多好看的花呢,全送给你,我不就什么都没有了?”果然跟临歌描述的是一个样子,她总会留些美好给自己。
因为家里的茶几上每天都插着红玫瑰,我对这种独特的香味特别敏感,我指着手中的香源对她说:“小妹妹,以后不要轻易送男孩子红玫瑰,会引起误会的。还有,我叫Adonis,很高兴认识你。”
我说我叫Adonis,而不是纪星然。我不想听到她用同临歌一样冰冷的语气喊我的名字。
我听到她用欢快愉悦的声音对我说:“你好,Adonis,我叫郁霜爱,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那天的阳光很暖,风很轻。郁霜爱走后,我打开车门,很小心地问临歌:“你没事吧?”
很长时间过去,他只是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姐姐瘦了。”
我的眼睛看不见,我不知道他的脸色是不是苍白如纸,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哭,我只知道我把花放在他手掌中时,触到他那么冰凉的手,冰凉得让我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