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游走于老北京较为狭窄的街市之中,虽远远不能与后世跑在高速公路上的豪华大巴相比(一介书生的李建新没坐过豪华轿车),但徐树铮在上海时也没有少坐这个时代的汽车,所以没有多少的不适应。两位换帖兄弟好像各怀心思,一路几乎无语,直到汽车停在了前门附近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院前。
徐树铮跟袁可定走进小院,环绕了一圈,里面和外边一样,极为普通,和普通的北京老四合院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还远不胜自己的那个。
“这是为兄在北京的一处私宅,也就是极为普通的小四合院,你看怎么样?”
“不错,虽然简陋一点,但是深处闹市却极为幽静,繁忙之中到此也是修身养性之处呀!”徐树铮不清楚袁可定把他引导这里来的真实目的,听话音到有送给他的意思,可是就这么一个小四合院作为收买人心的筹码,略显小气了点,难道还有其他的什么事情。
徐树铮这样想并非毫无原因,在后世,北京前门给他的印象也就是大前门香烟,可是徐树铮前世的记忆告诉他,前门外大栅栏一带就是著名的“八大胡同”。
北京人所说的这“八大胡同”,并不专指这八条街巷,而是泛指前门外大栅栏一带,因为在这八条街巷之外的胡同里,还分布着近百家大小妓院。这八条胡同的妓院多是一等二等,妓女的“档次”也比较高,为在北京京官经常所到之处。更有打油诗曰:
八大胡同自古名
陕西百顺石头城
韩家潭畔弦歌杂
王广斜街灯火明
万佛寺前车辐辏
二条营外路纵横
貂裘豪客知多少
簇簇胭脂坡上行
袁可定将地点选在一个临近这样地方的不起眼小四合院内,不得不令徐树铮有所多想。
“今天可谓是艳阳高照了,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走入并不算大的书房后,袁可定将端茶上来的仆人打发出去。
“大公子有什么吩咐,树铮听命就是。”
“哈哈,又铮果然聪明,为兄也不隐瞒,有话就直说了吧。去年你和五哥前往彰德之时,我们有些话说的都是暗语,但是你我三人心中应该是跟明镜似的吧?”
徐树铮早就等着这一天了,跟着段祺瑞也只能到了这个地步,他手下带兵的人多了去了,而谋臣则显得相对少了许多,徐树铮想从他那里下去带兵绝对没门,就是公开投奔袁可定之后,缺乏根基,更缺谋臣的他也很难让自己下放地方,但是可能性还是要比段祺瑞大上一些,但他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之前,又怎敢得罪段祺瑞呢?
“这个明白,又铮心里早已是大公子的人了。”
“哈哈,又铮果然不隐瞒,其实为兄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段祺瑞对你有知遇之恩,你为什么还想改换门庭呢?”袁可定诡诈地笑了笑。
徐树铮认识到这是彻底挑明的最后一关考验了,既要向袁可定表面投奔的决心,又不能过于重利轻义,不然的话,又怎会有人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信呢?
早已摸透袁可定心思的徐树铮,不紧不慢地答道:“段祺瑞对我有知遇之恩,树铮平生不敢忘,但是当年他的一些做法确实令我太失望、太伤心了。二十岁那年,树铮背负着父母的期望走出家门,前往济南投奔大总统,一纸《国事条陈》得到大总统欣赏,却阴错阳差,流落街头,幸得段总长偶遇,不然不会有树铮的今天,但是此后一次偶遇急事,大总统议事之时想起了我,结果那次我出尽了风头。开始倒还无事,但是此后每遇大事,大总统召见段总长议事之时,必要我同时前去。从此我能在背后出谋划策的机会就少了,但在大总统眼中的地位却迅速提高,段总长对我起了戒备之心,正好有了东渡留学的机会,我便去了。”
“当年家父本要亲自见你,但是项城家中突遇急事,家父不得不去,才会错过。后一件我也有所耳闻,好像当时你还演出了一幕借钱的闹剧。”袁可定早就对徐树铮下了一番功夫。
“那是我几乎已经是心灰意冷了,可是段总长对我有恩,总不能直截了当地退出吧,后来有段时间手头实在是缺钱,又不好开口向段总长借,就以他的名义暂时向他的好友吴凤岭借了,后来赶上东渡,这个钱我也没有还。”此话所有出入,但是段祺瑞对他的猜疑确实存在,想起徐树铮前世的记忆,他还真有些闹不明白后来为什么会如此地死心塌地地辅佐段祺瑞,但是今天提到此事,他突然发现就是此时感动了真实的徐树铮。
段祺瑞的猜疑令他失望之后,便有心去日本东京士官学校镀金,可是除了官派之外,那个地方没有钱是去不了。徐树铮自己就幕僚那一点收入,父亲虽小有名气,但毕竟只是一个教书匠,哪里去筹集学费呀。
于是他假借段祺瑞的名义致书第四镇统制官吴凤岭,说“家中来信,欲置田产,尚缺数百元”向吴挪用。吴凤岭和段祺瑞是有极厚交情的,吴与徐树铮又是同乡,曾相叙过,也知他是段的贴心人,便当即照办,给徐树铮银元五百。
纸是不包不住火的,次年,吴、段在直隶藩台宴席上相会,无意间提及借银置田事,段莫名其妙,面有愠色。
徐树铮也预感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他知蕃台大人既宴请段祺瑞,必请吴凤岭。段、吴见面,必提借银一事。徐树铮明白,段平时虽然轻薄钱财,那多是为了收拢人心,沽名钓誉。而今,这件事对他,不但无益,反而有损声名,恐他便不会那样大方了。“也好,果然段祺瑞因五百元动了怒,我便即刻偿还清楚,而后远走高飞。总不军千栈不到栖息处!”他想到了袁世凯,也想到了吴风岭。
但是听徐树铮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走进去的时候,段祺瑞神态颇为平静;正在吸烟,神态悠闲自在。一见徐树铮出现在客厅时,连忙起来,放下烟袋,缓步来迎。
“树铮,我有急事,一定要同你商量,快进来,快坐!”
徐树铮有点莫名其妙,他看到段祺瑞鼻子不仅不歪(段祺瑞性情暴躁,而且一旦生气,鼻子便歪斜),还满面带笑。“难道吴风岭没有出席蓍台大人的宴席?出席了,难道他们在蕃台的宴席上未曾提到借钱一事?果然不提,也就罢了,我速速筹集。奉还吴大人。”徐树铮坐下。还是不安地说:“老总,你有事?”
“你坐下。”段祺瑞坦然地说:“这一阵子不见你。心里空空落落的。要说有啥事呢?也没有。只想见见你闲聊聊。”
徐树铮当时有点儿愕然,难道他真的没有事?只为闲聊聊?便想争取主动,笑着说:“树铮倒有点事。早想向老总禀报一下,只是没有找到恰当的时机。索性今天谈谈。”徐树铮想争取主动。
“前些日内人夏红筠意欲东渡就读,我手中一时拮据,便以老总名义在吴制吴凤岭大人那里暂借五百元,以作应急。内人因琐事缠绕,一未能成行,我正想拜托老总将此款还给吴大人。此事是以老总义,实属不妥。”
段祺瑞笑了:“噢,五百大洋,不就是借五百元么!那吴凤岭是早忘了。要说奉还,也无需你破费,我不过出张支票就完了。既有急用,就留在身边吧,不介意的话,就算我资助红筠求学如下吴大人那里,以后就不必再提此事了。”
徐树铮听了段祺瑞如此说,虽然感到意外,但还是深表谢意说:“承蒙老总厚爱,我代表内人向老总深深致谢!”说着,起身鞠一躬。
段祺瑞一见徐树铮施了大礼,便说:“树铮,你这不是见外么?万万不可,另外还有一批去东京士官学校学习军事的公派生,我决定让你去。”
此后,徐树铮便对段祺瑞更加感恩戴德了,其实他不知道,段祺瑞派人去找徐树铮之前,对徐树铮假名借款的事,甚为不满。“今天可以以我的名义借款,明天岂不可以以我名义借兵,后天••••••”这可是大事。段祺瑞坐在客厅里鼻子都气歪了。怒思半天。决定把徐树铮叫来,当面指责他一番,以免此类事情再发生。怒气冲冲的段祺瑞站起身来,冲着门外大叫一声,派人去叫徐树铮之后,想起了父亲当年对他劝说最多的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当他端起铜制水烟袋,一边喷吐着云雾,一边便强忍着自言自语:“树铮不就是借了五百大洋么!五百大洋又算得了什么呢?皇上买平安,一《辛丑条约》本息就是九亿八千万两白银,还得落个‘丧权辱国’骂名。我段祺瑞因五百大洋失去身边一个人才那太不值得了”他还不停地告诫自己:“徐树铮是人才,比五百大洋价值大!”就是召唤徐树铮的这段时间,段祺瑞改变了初衷。当徐树铮谢恩之时,他才最后决定将人情送到底,派徐树铮东渡日本。
此时的徐树铮当然不会知道段祺瑞心理变化,为了自己的今后,也为了中国早日发生改变,不得不又一次违心了,反正来的这个时代违心的事也干了不少。
“区区五百大洋,令老弟如此为难,换做今日,老弟一句话,为兄多少都会奉上,老弟为什么没有选择他人,偏偏选择了为兄呢?”袁可定一句话唤回了徐树铮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