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5日下午两点,南(革命军)北(清廷)代表在上海南京路市政厅举行第一次会议,决定中国未来发展的南北和谈正式拉开了它短暂而又复杂多变的议程。说它短暂,是因为二十余天的议程,相对于其他决定一个国家命运的政治会议并不算长;说他复杂,则是因为与会双方正因巨大的分歧而出现僵局时,突然又迅速地达成了和解。
当日的会议上,南方首席代表是伍廷芳,参赞是温宗尧、王宠惠、汪兆铭(汪精卫)、钮永建;北方首席代表是唐绍仪,参赞是徐树铮、杨士琦、许鼎霖。会议桌是一个长条案,伍、唐并位上座,双方参赞左右列,武昌军政府外交司长王正廷亦列席于伍、唐的对面,但均无发言权。
双方坐定后,就互相查阅文件,同时宣布开会,首先由伍廷芳提议,自17日起停战,所有鄂、晋、陕、鲁、皖、苏、奉等省一律实行,待清内阁回电同意,然后和谈才能正式进行;在和议进行中,如有擅自调动军队的,彼此均当从严惩处。伍补充这一提议,认为和谈就是要和和气气地谈,不能打打谈谈,一边打一边谈,因为这样便不是真正的和谈。
唐绍仪只得表示立即把伍的建议电达袁内阁,同时请伍亦立即电告武昌黎都督转告各省查照。同时谈到一段故事,就是汪精卫在北京时曾电黄兴谈到促袁参加革命,黄复汪电告以倘袁果能参加革命,即可举袁为第一任中华民国大总统。黄这封复电,汪曾交给杨度,杨度乃转陈袁。袁表示:“大统领我不能做,应由黄兴做。”因此可以证明袁内心倾向共和,不过身为清臣不能出口耳。于是唐作结论,认为当前和议所讨论的,不是反对共和宗旨,而是先求如何达到和平。这第一次的会谈就此结束。
当日会谈未能达成任何协议或共识,完全是在徐树铮的预料之中的,但是汪精卫的出现,尤其是唐绍仪谈到的袁汪合作及袁支持建立民国的事情,对他几乎就是一个晴天霹雳,不是他不相信袁世凯会干出这种事情来,而是因为作为第一参赞的他,会前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这方面的消息,就连汪精卫在北京的活动他也一无所知,这等于告诉他,他离袁世凯的圈子还远着呢?
心急如焚的徐树铮,一下会场就缠住了唐绍仪,这位靠谈判闻名后世的政客,将徐树铮的所有问题都推给了已在上海活动多日的杨度。
早在袁世凯刚刚回到北京时,袁可定就悄悄放出了去年初因刺杀摄政王载沣而被终身监禁的汪精卫,并且二人结成了换帖兄弟。这一点,徐树铮有些误会了。火车上徐树铮没有说完的话,被袁可定完完整整地重复给了父亲。徐树铮的建议对袁世凯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刺激,南方数省连续独立,袁世凯之所以没有想过对革命党妥协,主要就是他并不了解西方的共和国,对民主共和有着一种天生的恐惧。然而当有第一个人提出的之后,他就不能不为自己考虑第二条路。但是爱好面子的他,又怎能轻易承认自己错了,何况自己并不情愿这么做,更不愿流传出去。
徐树铮心中清楚,在杨度那只老狐狸那里,他是什么也不可能得到的。既然不能掏出话来,那就好好干活算了。随后的日子里,徐树铮并没有在谈判桌上有过多么出彩的表现,而是更多的时间是呆在杨度在上海英租界的别墅内。清楚自己能力的徐树铮,更清楚唐绍仪足够解决谈判问题,而各省立宪派的意见,却直接决定着袁世凯的大总统梦,虽然历史上杨度也摆平了他们,但徐树铮可是要在功劳上分一碗羹。
通过杨度,徐树铮结交了自己在后世崇拜已久的“民营企业家”张謇等南方立宪派名人。其实,杨度这只老狐狸老早就看出了这个少说话、只交友、不干事的徐树铮,就是为了分他的功劳,虽气得牙齿发痒,却拿他毫无办法,天知道这个最近深得袁世凯赏识的中年人是不是来监视自己呢?袁世凯虽尊敬自己,可谁让自己是孙文、黄兴这些革命领袖的好朋友呢!
整个和谈开始阶段,焦点主要集中在国体方面。南方代表(革命军方面)提出一个和谈的先决问题,就是北方代表(清廷方面)必须首先承认民主共和制的国体问题,这是革命的目的,如果不在这个基础上谈,则无和谈的必要。
唐绍仪把南方的“和谈先决条件”打电报到北京,向袁内阁请示,并提出唐自己的看法。唐的看法是革命军方面对这个先决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因此如果拒绝便无法谈下去,不如绕圈子谈,就是把这个“国体”问题交给一个“临时国会”去做表决,如此和谈还可以谈得下去。
袁世凯接到唐的电报,乃向隆裕太后请示,隆裕则召集御前会议讨论,最后终于接受了唐的意见。
“我方再三重申,承认并接受民主共和制这一国体,是我们谈判的基础,如果北方不承认的话,那么这个和谈就无法在进行下去。”南方代表伍廷芳显然对唐绍仪这个“太极手法”十分的不满。
“民主共和,哈哈,请问伍先生,你的民主在哪里?”唐绍仪根本没有理睬伍廷芳刚才的问题。
“你什么意思,我们南方独立各省的一切变化,还需要我方一点点地向贵方逐个道出吗,如此明白的事实还需要我们多说吗?”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法律博士、香港立法局第一位华人议员的伍廷芳,对于事实的利用要远高于同时代的其他人。
“我说的不是这些,而是国体。”唐绍仪看了一眼有点愤怒而又面带疑惑的伍廷芳,接着说道:“伍先生,你们口口声声不离民主二字,请问,四万万百姓告诉你,他们要民主共和制,必须要皇帝下台吗?如果他们告诉你了,请你也告诉我?”
“我是十一省共同推举出来的代表?”
“十一省,好像现在宣布独立的不止十一个省吧?”徐树铮已经看出唐绍仪显然要激怒这个伍廷芳。
“不错,当时在汉口召开会议时,只有十一个省宣布独立,新独立的省份既然宣布赞同民主共和,那么他们就会赞同有我来当这个代表。”伍廷芳有点扭曲的脸,在告诉众人他已经恼了,身边的汪精卫拉了拉他的衣服,让他冷静一下。
“伍先生,您误会我方的意思了。”徐树铮平静地接过话来,“我方的意思是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来不及进行选举,也无法进行投票决定,那么老百姓到底支持那种国体我们都无法肯定,我方虽然代表朝廷,却不敢称代表了北方全体百姓的心声,伍先生,贵方能正真代表全国四万万百姓的心声吗?”
徐树铮话虽说的平静,但是南方没有经过公开投票,更没有通过任何的选举,伍廷芳自然不敢说能够真正地代表所有的人民。
“这不过是形式问题和程序问题,这样做法是蜕变,对于达到革命目的,并无冲突,等议会召开之后,有议会来做这个决定。”唐绍仪看伍廷芳脸色越来越难看,生怕谈判一旦搞僵了,今后可就麻烦了。
“这••••••刚才徐参赞说的对,时间太短了,选举根本无法进行,所以我们当权者,就必须像美国建国的时候一样,先成立一个政府,然后再慢慢地进行宪法和议会选举的完善。”
“伍先生说得不错,但是您忽略了一点,当年美国是英国的殖民地,他们没有政府,而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政府,一个世界各国都承认的中央政府。”徐树铮看了看唐绍仪等人,知道他们虽然研究过列强政体,但是他们的目光主要集中在英俄这样的君主立宪国上(俄国还算不上真正的立宪国),对美国独立战争等历史可不清楚的。
“可是满清政府代表的是封建皇权。”
“啪”的一声,唐绍仪突然拍案而起:“我警告你,满族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份子,我们所代表的是一个有汉族为主体的、支持民主的责任内阁,不是你嘴中的仅仅代表满清贵族利益的封建政府。我们是为了人民避免战争,是为了人民早日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为了国家早日富强才来的。”
徐树铮偷偷地低下头,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右边这个“人民的代表”话说的实在是太冠冕堂皇了。
“唐先生,文爵(伍廷芳)也是为民着想,已经六天了,我们连和谈的基础还没有谈妥,心太急了。”汪精卫一看要出现僵局,赶紧出来圆场。
“我们不是反对民主共和制,而是不愿意在议会选举之前过多的干预立法。伍先生对美国历史应该是了解的,华盛顿在宪法制定之前担任总统期间,没有及时地废除奴隶制,当议员们要将废除奴隶制写入宪法时,却遭到当权者断然拒绝,结果就形成了一个民主共和制的国家,竟然存在随意贩卖奴隶这种极不人道、毫无人权的事情,直到林肯当选总统,通过一场南北战争才废除奴隶制。我们现在也成了东方的南北战争,我们不能再犯美国人已经犯过的错误,必须从一开始就将全部权力交给人民。”徐树铮并不知道美国建国时提到过要废除奴隶制,但他相信此时的中国人更不可能知道。
“肺腑之言呀,又铮,是我刚才的态度••••••请原谅,但是国家和人民等不及了,我看是不是现有各省咨议局各选派三个代表,有他们来决定国家未来的命运。”
徐树铮万万没有想到伍廷芳作为南方代表,竟然会公开道歉,一时不知所措。
“这一点我们没有决定权,必须向北京请示,但我个人十分支持伍先生提议,这是为了人民,就叫国民会议好吗?”唐绍仪一看南方代表服软了,赶紧答应下来。
对于唐绍仪这次“太极手法”的提议,后人对此存有很大争议,有人说是根本就是袁的授意,因为袁的手法就是要假手于革命军来结束清朝的统治,同时为自己“取而代之”留下余地。但是当徐树铮去世之后,作为此次会谈的第一参赞,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争议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