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太顿了顿,抬眼瞧了下志贤,继续道:“孩子的命虽饶下了,但他的父母也明白,这孩子是永远不能让外人见到的。为了悄悄地养活它,他们在荒山里盖了一座大宅。宅子里建了许多的暗道,直通一座密室,那密室是百来年一座古庙留下的,那孩子就生养在那间密室里,由几个心腹的下人照看,一辈子不能踏出这座大宅半步,到如今,已是整整二十年了。”
“你说的这对夫妇难不成就是?”
“不错,”沈太太敲打的指头停了下来,道:“他们便是我哥哥嫂嫂,而那个被他们囚在这幢大宅里,与世隔绝,像畜牲一般养了二十年的怪物,便是他们的孩子,陆家庆。”
沈志贤像触了电似的,讶异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茫然道:“我怎么从不知道陆家还有这么一个人。”
“我答应过我哥哥,自然不能让你知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父亲我都没告诉过他。他们连宅子里的下人都得瞒着,只有于妈,李管家,还有那个傻子的母亲知情。她便是当年那吓疯的老妈子。”
突然间,楼顶上又发起一阵刺耳的回响,是重物在木地板上长长拖曳的响动。
惠珍不安地瞧着上方,道:“姨妈房里怎么了,闹这么大的动静。”
“没事的,我刚才已经让于妈上楼瞧去了,这些都已经不要紧了。”沈太太仰起脸,叹了口气道:“你姨妈,陆太太,她大概是疯了。”
“什么?”惠珍简直不敢相信沈太太的话。
“她确实是疯了。”沈太太凝视着空中,嘴边颓然道:“起初唐医生告诉我时,我还不信,直到最近才察觉出来。我早该想到的,杀死丹艳的那天晚上,她就开始不对劲了。”
“不,”沈太太苍白着脸,用一种冰冷的口气继续道:“或许这些年来,为了守住这孩子的秘密,她早被自己折磨疯了。”
飘渺的蒸气燥烘烘地砸在秀儿的脸上,耳边朦朦听见小风炉呼哧呼哧地烧着,她的身子似乎也随着那声响阵阵地发热,在温红袅袅的氤氲中,倦怠地几乎抬不起眼。
菱心宝葫芦窗棂的一抹青影,被月光投到了黄粉墙上。她两手扶壁,周身酥软地撑起身子,才发觉自己的下身赤条条的,被人剥了个精光。
离脚边不远乱丢着几件她的衣裤,一条皱成一团的细麻白布条上满是斑斑的鲜红血迹,里头裹着一根注射用的西医针筒,倒像刚让人用过的。
秀儿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向着厢房外陆太太的背影,恍惚道:“你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孩子,这孩子不能生下来。”陆太太依旧背对着她,坐在老爷的床沿边上,湖色的帐幔遮住了半边脑袋,带着点狰狞的声音道:“老爷的孩子只有一个,就是我的儿子,陆家庆。你,还有那个唱戏的婊子,想替他再生一房儿女,就能逼死我们母子,休想!”
“你,你疯了。”秀儿流着泪,巍巍地走了两步路,就感到一股暖流从阴部流了出来。恍然低头看,一股一股的热流,沿着大腿根部,像尿一样涔涔流个不停。
“你对我干了什么?”她惊恐地瞧着陆太太,一只手紧紧地塞住自己的下身,那水仍旧渗过她的指头,泊泊地淌了一地,渐渐透出了稠稠的血丝,漾在地上的一汪黄水里。
梳妆桌的物件被咣当当地扫落地上,秀儿叫喊着摔在桌上直打滚,疼痛像把钝刀从她的下体朝外剖割。慌乱中,厢房的门敲开了,于妈跨步进来,不觉吓了一跳,叫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乱成这个样子!”
“于妈,快把门锁上,别让这贱丫头逃了。”陆太太紫涨着脸,恶狠狠地道,“她人可以走,但肚里的那块血肉得给我留下!”
“于妈。”秀儿满脸泪汗,无力地俯在桌边,雪白的大腿淌满了稠红的血水,哀求道:“求求你,快救救我,太太毒死了老爷,现今又要害我。”
“什么!”于妈一下愣住了,呆道:“老爷他?”
秀儿趁机抓起身边的一把剪子,步履蹒跚地朝门外奔去。陆太太急忙打帐子里探出身来,对于妈喊道:“还不赶紧拦着她,别让她给跑了!她若把一切捅出去,那可全完了。”
于妈神色慌乱地抢步上前,一下拦住秀儿的去路,伸手狠狠地抓住她的胳膊,口中喃喃地应道:“太太,太太。”
“放开我,你放我走!”秀儿又惊又气,使力挣脱开了,一把揪住于妈的发髻,手中的剪子高高地举起来,迎头戳进她的眼窝里。
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哀嚎,秀儿自己也吃了一惊,浑身颤抖地退开了步子。
于妈颤颤地横捂住左眼,锋利的剪子穿过了她半边脑袋,鲜血自乌黑的刀柄后喷涌出来。她的另一边眼睛直直地瞪着秀儿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噎住了,嗷的一声,嘴里吐出一滩血来。她朝向秀儿晃悠悠地走了两步,一头栽到了地上。
“于妈!于妈!”陆太太哭叫着从床帐里跑出来,扑到了于妈的身边,扶起她的头,不住地叫唤着。
秀儿颤栗地瞧着那两人,深吸了一口凉气,下体的血水还在不断溢出,却是一点痛感都没了。她的身子斜依在墙上,摸摸索索地出了房门。走廊似一条长长的甬道,黑荡荡的。楼梯拐角响起踢踏的步子声,恍如一群鬼魅游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惠珍拧开了走廊的壁灯,身后是闻声而来的沈太太,志贤与管家李文忠。
灯光白花花晃得让秀儿睁不开眼,“表小姐,表小姐救我!”她挣扎起身,扑到了惠珍的身上,哭道:“就因我怀上了老爷的骨肉,太太便给我下身扎了毒针,要害死我!”
“什么?”惠珍疑惑地瞧着她,道:“谁要害你?”
“是太太,是陆太太。”秀儿的十指沾满了鲜血,下半身一片湿腻腻的,对他们央求道:“求求你们,快帮我叫医生来,太太要流掉我肚里的孩子,再不快点,我下面的血是止不住了。我求求你们!”
惠珍身后的沈志贤难以置信地道:“陆太太?怎么可能?若她要害你,你又是谁?”
“我是秀儿啊,沈少爷。我若说的半句有假,便死无全尸,救救我吧,好歹瞧在我伺候你们这些年的份上。”秀儿把脸枕在惠珍的肩窝里,忍受着下身撕裂般的疼痛,痛哭道。
不想却被惠珍轻轻地推开了。
“你是秀儿?”表小姐担心地打量了她一遍,似乎不相信她所说的一切,道:“你身上好端端的,血又在哪儿?”沈太太与沈少爷也皱着眉,露出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态来。只有李管家万分讶异地看着这一切。
秀儿无助地回望向他们:“表小姐?姑奶奶?”
“可,可我们陆家,”惠珍犹豫地瞧了眼沈太太,缓缓道:“从来没有一个叫做秀儿的下人。”
“你说什么?”秀儿一下跳了起来,面色惶恐地嚷道:“表小姐,你胡扯些什么?”
“不,她说的才是实情。”沈太太这时方开口道:“陆家底下从没有一个叫做秀儿的丫环。”
“没有秀儿?那我是谁?你们讲的什么鬼话。”秀儿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惊恐中脑袋一阵阵地眩晕,肩膀激烈地抽动着。
炽黄的灯光下,那一个个人影就像纸糊的影子。她又觉得自己明白了过来,哀道:“原来你们都是一伙的,一同谋划好了,要害我。”
“你,你是……”惠珍急得还未出口,已被沈太太拦手打断道:“我告诉过你们了,她早就疯了。”
沈太太说着,转向秀儿,带着异常坚定的口吻,一字一句道:“你静下心,慢慢听我讲,这屋里根本就没有秀儿这么一个人,她也没怀上什么孩子,更没人要加害你。你不是秀儿,你就是陆太太。”
头脑胀疼得像根钉子一点点地戳进脑里,秀儿只觉得大家都疯了,她的两手不禁抱住自己的脑袋,近乎崩溃地嚎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了,大家都说的是些什么啊,陆太太明明在屋里,我是秀儿啊。”
“文忠,快上老爷屋里瞧瞧,发生了什么。”沈太太朝李管家飞快地使了个眼色,旋即抓住秀儿的肩膀,猛推向廊道的窗户,沉着嗓子道:“你若不信,就给我仔仔细细地瞧清楚了,窗户玻璃上的人影是谁?是你陆太太,还是那个什么叫秀儿的丫环?”
秀儿的鼻息喷在走廊的乳白玻璃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水汽后边隐隐透出一片黑茫茫的云山。她愣愣地看着自己脸庞的倒影,鬓角蓬乱,清艳的面容,如腾起一缕白漫漫的烟尘,浮在辽阔的黑暗中。影象逐渐扭曲着仿佛奇异的梦魇,明晰起来,显现了张丰润衰老的鹅蛋脸,皱纹一道道地爬了上去。
那是陆太太的脸孔。
“怎么,怎么会?”陆太太震惊地照着玻璃,一身杏红色春绸缎短袄,来回抓着自己的脸,一遍又一遍,使劲揪扯着脸上的皮肉,仍是不敢相信的样子,手腕上露出一道烫伤的疮疤。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李管家踉跄地自老爷房里跑出来,一脸惊骇道:“老爷在床上给毒死了,于妈也让人给杀了!”
“不!不!”
这时候,他们就看见陆太太摇着头向后退开,面容痛苦地扭曲着,伏身瘫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声绝望的惨叫,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