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明孝陵前有座土丘,原名孙陵岗,即为吴大帝孙权之葬地,这是南京地区最早的六朝陵墓。孙陵岗还葬有孙权夫人步氏及后妻潘氏,宣明太子孙登亦葬于附近。千余年后,当明太祖朱元璋在南京称帝并着手建孝陵时,主持建陵工程的中军都督府佥事李新,曾建议将孙权墓移开。但朱元璋表现得很大度——实际上却很傲气,他说:孙权也是一条好汉,留着给我看门吧!
孙权的墓在原地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但他艰难创立的吴王朝却没有得到晋武帝司马炎的关顾。当晋将王扬帆渡江时,舟至石头城下,被吴国降将引入城内。吴国的第四代君主、乌程侯孙皓“舆榇自缚,率众文武,诣王军前归降。”一片降幡,宣告了维系了近六十年的东吴之亡。诗人刘禹锡的一首名诗《西塞山怀古》,对这段历史作了精练概括并发出沉重的叹息:
王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白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三
《三国演义》中有一段饶有趣味的故事,叙述曹操煮酒与刘备纵览天下,共论英雄,当时刘备正处于患难之中,屈居于曹操的屋檐下,韬光养晦。
刘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他是在汉灵帝末年靠聚集徒众镇压黄巾起义军起家的,因镇压有功而被授一个小小的安喜县尉。由于与趾高气扬的郡督邮发生冲突,刘备不得不弃官亡命。在投靠中郎将公孙瓒后他被任为别部司马,屡建战功而领平原国相。其时徐州牧陶谦为曹操所攻,刘备率兵相救;陶谦死后,刘备据其遗命,代为徐州牧。
徐州重镇为各路枭雄所垂涎,刘备与盘踞寿春的袁术相拒,又为另一军阀吕布所乘。徐州兵败后,不得已投奔曹操的刘备,却甚受曹操器重,被荐为豫州牧,并进位左将军。不过城府很深的曹操对他也充满了怀疑和戒备。
一日,曹操派人邀请在后园浇菜的刘备赏梅饮酒。酒至半酣,忽阴云漠漠,骤雨将至,曹操遂借题发挥,与刘备历数英雄,在一个个加以评论、贬低后,曹操以手指刘备,后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刘备闻言,以为曹操洞察到他的野心,发现了他的什么破绽,不禁一惊,手中的匙筋也落于地下。恰好窗外雷声大作,刘备佯装胆小畏雷,从容俯首拾筋,使曹操不再对他存有疑心。后人就此事作诗赞扬刘备:
勉从虎穴暂栖身,说破英雄惊杀人。
巧借闻雷来掩饰,随机应变信如神。
惺惺惜惺惺,曹操惜刘备。曹操厚待刘备,意在把这一英雄网罗到自己的麾下。然而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并不了解这个来自冀中大地的燕赵男儿心有多高,志有多大,更没料到这个以贩履织席为业的穷家子弟,后来竟成了与他逐鹿争霸的对手。刘备是汉朝皇室疏宗、西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早年丧父的他大概是从母亲那儿了解到自己家世的,论辈份他还是当朝天子汉献帝的叔辈,因此怎么能“助桀为虐”,与曹操同流合污呢?
自小就有不甘人下之志的刘备,背负着沉重的草鞋和芦席,走在漫漫的冀中平原上,茫然四顾,不知路在何方。就在他彷徨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时候,东汉的统治基础被黄巾起义动摇了,乱世的风暴将各种不同的机遇卷到人间。终于有一天,机遇的碎片也落到了涿县,从楼桑村来卖鞋的刘备,看到了幽州太守刘焉为朝廷招募义军、镇压黄巾起义的榜文。在榜文下,刘备遇到了本县的张飞和有命案在身的关羽,三人一见如故,在张飞家的桃花园里,誓下兄弟之盟。关羽、张飞共推二十八岁的刘备为大哥,心甘情愿、忠贞不渝地为他效犬马之劳,纵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从此,一段“桃园三结义”的佳话及其衍生的许多故事,成了中国民间文学、艺术、戏曲的永恒主题。
与远离北方群雄的孙权不同的是,一个村民俗夫要想从燕赵之地走上得天下的道路,首先要跨过两条看似不可逾越的大江:一条是在冀州盘据长达十二年之久的渤海太守袁绍,另一条是从河南陈留起兵打董卓、在官渡之战打败袁绍后坐镇冀州的魏国公曹操。聪明的刘备深谙借桥过河的真谛,当他为袁术、吕布所逼而走投无路时,就俯首帖耳地拜倒在曹操脚下;后因与汉献帝舅董承谋杀曹操事泄,他不得不亡命徐州。在杀死曹操心腹、徐州刺史车后,刘备一度统众数万人,但不久被曹操击破,他弃妻与子投靠袁绍。胜败乃兵家常事,在三国时期的混战中更是难言输赢,因此刘备并不在乎荣辱尊卑,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介挣扎于贫民层中的卑贱者。
官渡一战结束了在燕赵有四世根基的袁绍的政治生命,也使刘备不得不又一次逃亡他乡,南奔荆州牧刘表。刘表始以上宾之礼相待刘备,使屯新野,但当他看到刘备声望日高,众多荆州豪杰归顺于他时,开始有所防备。由于心存疑虑,在曹操北征乌桓、刘备建议袭取曹操根据地许都(今河南许昌东)时,刘表就未予采纳,坐失良机。刘表死后,曹操南伐,刘表之子刘琮向他献上降书,刘备又惶惶奔逃至夏口。
几经曲折的刘备,渐渐积聚起自己的力量。三顾茅庐成为刘备一生的转折点,诸葛亮加入到刘备的阵营,使刘备的霸业自此走上正轨。
采纳诸葛亮的建议,刘备与孙权联合,大败曹操于赤壁,接着又南取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四郡,据有荆州之地。刘备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地,不过这块地盘还是“借”的。
建安十六年(211年),应益州牧刘璋之请,刘备率军数万人西进入蜀。这次刘备入蜀原为共同制御张鲁,抵抗曹操,但在与刘璋失和后,刘备就攻下成都,推翻了刘璋统治,自领益州牧。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对于刘备来说是一个关键年,这一年他的五虎大将之一黄忠击斩曹操大将夏侯渊,曹操率军亲征,结果无功而还;也在这一年,诸葛亮乘胜智取汉中,刘备成为汉中王;又在这一年,大将关羽被杀,荆州为孙权所夺。但到了这一年,不管再有多少反复和周折,蜀国的规模却已经基本确定了。
诸葛亮早在刘备三顾茅庐之时,就在著名的隆中对中提出了三分天下的战略思想。一切都如诸葛亮所料,刘备在西蜀建立了稳固的根据地,有了他对蜀地的开发,才使四川成了后来的“天府之国”。年刘备称帝,国号汉,都成都,终与曹魏、孙吴成三国鼎立之势。当年,为报杀关羽、夺荆州之仇,刘备不听诸葛亮、赵云的苦谏,执意兴师伐吴,对孙权遣使求和亦不予理会。次年,两军决战于夷陵亭(今湖北宜都),为吴国大将陆逊所败,损失惨重。
刘备逃归白帝城,在第二年病入膏肓之时,就在病榻前把一副沉重的国家担子和一个扶不起来的儿子刘禅(阿斗),郑重地托付给丞相诸葛亮。壮志未酬,六十二岁的刘备抱憾而亡,枉费了一生的奋斗。刘备卒于白帝城永安宫,葬惠陵,谥昭烈帝。唐诗人杜甫有诗叹曰:
蜀主窥吴向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
翠华想象空山外,玉殿虚无野寺中。
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
武侯祠屋长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
刘备死时,阿斗还小,而且是个不争气的公子哥儿,蜀汉国的内政外事、国计民生都掌握在诸葛亮之手。如果诸葛亮要篡权,易如反掌,况且刘备在遗嘱中也提及阿斗无能,他可取而代之,但他一心事主,不存二心,不愿损坏一个完美的儒者形象。反之,他却成了迂腐、愚忠的一个象征,这种迂腐使他“出师未捷身先死”,未能完成刘备的未竟之业,这种愚忠使蜀汉不仅未能一统中国,而且成为一个短命王朝。
魏军亡蜀的一幕既充满悲壮,又充满耻辱,这不仅是刘备难以想像,也是诸葛亮难以置信的。当魏将邓艾的大军兵临绵竹城下时,身任蜀军主帅的诸葛亮独子诸葛瞻及其孙子诸葛尚同在战场壮烈捐躯。
然而,正当魏将邓艾为诸葛瞻父子英雄行为深受感动和深感敬佩,并将他们合葬于战地的时候,蜀汉后主刘禅却派人向邓艾献上了投降书。
唐朝诗人刘禹锡在《蜀先主庙》诗中感慨地说: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像贤。
凄凉蜀故伎,来舞魏宫前。
在诸葛亮的辅佐下,刘备开辟了三分天下的局面,并雄心勃勃地期望恢复“五铢钱”的汉业。然而他后继无人,刘禅不能为他守业,在诸葛亮死后不久就降了曹魏,被送到洛阳,封为安乐县公。
一天司马昭宴请他,席间演出蜀国乐舞,在场的蜀国旧臣都为之感怆,而他却嬉笑自若。这个被大将赵云从百万军中拼死救出的不肖子孙,葬送了刘备的复汉大业,也使诸葛亮的丰功伟绩在旦夕间付诸东流。
蜀先主庙亦即汉昭烈庙,原与惠陵(刘备墓)在一起,位于成都南郊,与武侯祠相毗为邻。一墙之隔,武侯祠是一派旺盛景象,而昭烈庙却是一种冷落场面,是明初被封蜀地为王的朱椿大为不满,于是以“君臣宜为一体”为由将武侯祠并入昭烈庙,大门横额也改为“汉昭烈庙”。但蜀中百姓并不买账,他们只认诸葛亮,不认刘备,反将昭烈庙称为武侯祠。现存一庙两殿、君臣合庙的武侯祠,为清康熙年间所重建,横额仍是按传统观念确定的“汉昭烈庙”四个大字,而另一门额“成都武侯祠博物馆”则是根据人民的心愿而悬挂的。
古柏葱郁、殿宇雄伟的汉昭烈庙,肃穆威严,显出一种皇家气派。
大门内的百米通道上,有一块唐元和四年(809年)所立的《汉丞相诸葛武侯祠堂碑》,俗称“三绝碑”,碑上遍布唐、宋、明、清的题名、诗和跋,具有极高的文献价值。二门上悬着“明良千古”的匾额,为清人吴英所书,这是对“明”君刘备和“良”臣诸葛亮的高度赞颂。
门两侧的楹联更精练地概括了蜀汉国史和昭烈庙史,联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