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还雪还没有反应过来,牛车周围就如潮水般涌现出热情高涨的百姓,有年轻力壮的,也有年迈体衰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脸上挂着真挚而友善的笑容,那是一种荆还雪从没有见过的朴实。
荆还雪微微动容,从他记事开始,他身边走过的千万张面孔有嘲笑的、有逼迫的、有指责的、也有献媚的,有温柔讨好,也有刻意欺瞒,有真情也有假意,可是却少了这样完全没有任何修饰的质朴。
那些百姓心里感念着荆还雪的慷慨解囊,也对荆还雪的所作所为由衷的感到佩服,如此大公无私之人,怎么可能会有狼子野心呢?
他们人手提着一个篮子,因为阿命的散财之举,整个弦州都已经解去了燃眉之急。他们提着从外来商贩那里买到的白面馒头、糙米大饼、桂花蒸糕,更有甚的直接拿着一只鸡,提着一只肥兔,扛着半边猪肉,来为荆家少爷送行。
震天的欢呼之声将整个街道彻底笼罩,那些百姓一见到荆还雪,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皆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之前从未见过荆家二少爷的真容,但是荆还雪名声在外,花花公子不务正业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可是此时此刻,他们真正站在那人身边的时候,才发现,传言委实不可尽信。
“荆少爷果然天人之表,俊逸非凡。都说相由心生,荆少爷得天赐尊容,又怎会是乱臣贼子?”
一人言道,众人随即高呼:“不是!”
那人笑道:“荆少爷为救百姓于水火,不惜千金散尽,此等胸襟,我等市井之人实在望尘莫及。为了表达弦州百姓对荆少爷的敬仰之情,这些都是一点小小心意。还望荆少爷不要嫌弃。”
那人说完,也不管荆还雪答不答应,只管一挥手,身后的百姓便蜂拥而至,将手上提着的白面馒头、糙米大饼、桂花蒸糕,甚至肥鸡肥兔肥猪全部拱手送上。民风质朴,荆还雪若是不收,他们就将手中的篮子强行挂在他手上,那些肥鸡肥兔直接塞到荆还雪的怀里,至于肥猪……那人看了看荆还雪的个头,就要将肩上的猪肉放过去。
荆还雪脸都绿了。
那些蒸糕馒头什么的倒还好,只是这鸡还是活的,就这么直接塞到他的怀里真的好么?荆还雪全身僵硬,如临大敌,脸部的肌肉止不住的抽动……
忽的一声巨响,鸡飞兔跳,荆还雪再也忍不住跌倒在地,他的怀里除了一摊黑乎乎的粪便还有——一只鸡蛋。
百姓忍不住拍掌大笑。有人已经忍不住调笑起来,说是荆还雪生的俊俏,便是佛祖见了也忍不住摘下一朵莲花送给他,于是这只鸡无甚可送,就唯有下蛋了。
阿命端坐在牛车之上,笑得差点抽过去。
可是下一刻,那只飞走的鸡便准确无误地撞进了自己的怀里。阿命笑嘻嘻地抱起肥鸡,对着荆还雪扬了扬手道:“还不快上来。”
荆还雪闭了闭眼,仿佛无法接受被一只母鸡将蛋下在怀里的事实,更无法接受他衣衫上沾上一丁点的污秽。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如临大敌地站起身来,一步一个跄踉,终于,他抽动的嘴角挤出四个字:“我要沐浴……”
阿命撇撇嘴,接过百姓们带来的礼物,然后抱着怀里的母鸡深深一揖,以表示‘荆还雪’对大家的谢意。
苦等半日之后,阿命吃完了第三个桂花蒸饼,荆还雪才缓步走了出来。此时的他已经换上了一袭黑色劲装,不同于平时的风流倜傥,此时的他看上去意气风发,英气逼人。
在众人的欢送下,这辆怪异的牛车缓缓走出了弦州地界,行入茂密的青山之中。
不同于马车的稳妥,牛车难免颠簸,好在阿命刻意铺下的稻草,这才感觉缓了许多。
荆还雪手里拿着一把稻草,若无其事地道:“你好像很受弦州百姓的信任啊。”
阿命侧目,难得看见荆还雪这么正经的时候,平日里每次见他,不是在风花雪月,就是在与人调情。而他今日的劲装领子直接竖起,刚好挡住他的脖颈,让他看上去竟有些冷峻的味道。
“还好,我只是借花献佛而已。”
荆还雪冷笑:“借花献佛?你有问过别人肯不肯借么?”
“当然有……”阿命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道:“在将那些金银珠宝分给百姓的时候,我很真诚的问过我自己,我的良心绝不容许我见死不救。我必须尽我所能去帮助他们,否则我会不安的。”
荆还雪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命:“你……”
阿命点了点头:“夫君你怎么忘记了,我们可是说好的,你聘礼一到我就下嫁。还记得聘礼的内容么?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
荆还雪摆了摆手,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便是如此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可是作为一个杀手,她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对他谈及良心二字?
他不是心疼那些财宝,而是他无法接受,自己苦心布置的一切怎么会被她顷刻间打乱?
荆还雪长叹一声。难道这一切的弄巧成拙都是冥冥中的天意么?
牛车的速度很慢,阿命干脆躺下,双臂张开。看着茂密的叶子挡住的蓝天白云,荆还雪黑色衣装就像是一座黑色的山峰一般,阿命叹了口气,随意道:“你今日怎么不穿长袍了?”
荆还雪正把玩着手中的稻草,与其说是在把玩,不如说是纯粹的出气。那些稻草被他搓圆捏扁,撕碎揉烂,最后一挥手,洒入了泥土中。
“我本来是要穿长袍的,可是转念一想,穿长袍打架不是很不方便么?”
阿命嗤笑:“打架?你最擅长的不是逃跑么?真要是性命攸关之时,长袍短装跑起来不都一个样?”
荆还雪脸色一沉。阿命呵呵笑道:“对不起,我忘记了,不是逃跑,是走为上策。真是受教。”
荆还雪悠然叹息道:“跟你这种武夫说谋略完全是对牛弹琴。”
阿命手肘一动,直接撞向荆还雪的肋下,荆还雪吃痛,当即怒喝一声:“恶女,你干什么!”
阿命挑眉,笑道:“你说谁是牛?谁是恶女?”
荆还雪挣扎地看着阿命,终究一声叹息地指向前方,所指之处正是老农所赶的大水牛,“它,本公子脑子坏了才会对它弹琴。正所谓好男不跟女斗,英雄不逞匹夫之勇。我们打个赌,如何?”
阿命:“赌什么?”
荆还雪:“就赌我们能不能在两日之内活着走到赤月峡!”
阿命白了他一眼:“不必赌了。”
荆还雪:“为什么,难道你怕了?”
“不是怕了,两天的时间,就算我们活着也是到不了赤月峡的。”
荆还雪一懵:“什么?”
阿命笑了:“因为我把路途改了改,去赤月峡之前,我们会先去一个地方。”
看着阿命灿若烟霞的笑容,荆还雪才发觉自己被算计了,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于是他只能问:“什么地方?”
阿命远目,眼底浅浅的笑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郑重:“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