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还雪微微皱眉。
安景是什么地方？原本不过是经国版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城池而已，因为身处经国与冰河的交界处，所以，这注定不会是个太平的地方。
在冰河王朝覆灭之前，安景的状态与它的名字完全相反，它不仅没有安宁，并且在常年的战争中，变得伤痕累累，不堪重负。
安景的百姓不仅要面对冰河族人的滋扰，更要面对朝廷的赋税。城中的百姓不得不充当战争双方的牺牲品，青壮劳力多数被抓去充军，剩下的老弱妇孺辛苦劳作也不够交上朝廷定下的赋税，战火一起，便是千万铁蹄的践踏。百姓夹杂其中，居室被毁，粮食被夺，妇孺饿死街头，可谓苦不堪言。
这座城池在战火中苟延残喘了百年之久，直到有一天，安景出现了一个人。
便是先皇亲封的战王方天筹，他的出现结束了安景百年的噩梦，先皇将整座城池赐给他，作为战王的封地。
于是，那片原本硝烟四起的土地与战王这个名号连在一起，荣宠一时。
可惜的是，战王背弃了他封地的子民，背弃了他的君主，竟然通敌叛国。
这个消息传到恒安的时候，先皇一夜病倒，含恨而去。而后的安景便成为当今皇帝琅嵇循送给越国的礼物，归入了越国的版图。
而安景最后的作用便是，成为筹码换取方天筹的项上人头。
倘若这只是个传说，那结局未免也太过讽刺。可是荆还雪知道，这不是传说。
而作为方天筹唯一的遗孤，阿命更加清楚，安景对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牛车的速度很慢，并且一路上官道多处坍塌，因为这一路过往的人太少，便也没有人修葺。
一路上荆还雪依旧吊儿郎当，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阿命也懒得管他。只是少了血瞳这个管家兼厨娘，他们的伙食实在寒碜至极，只能勉强靠着百姓送的硬馒头果腹。
说起这个，还得多亏了荆还雪，若不是他出发前吩咐血瞳替他扛着那半边猪肉，现在阿命也没有这么惬意。
阿命倒有些可怜起血瞳来，一个杀手，要承受多少压力才能变成管家厨娘兼任打手苦力？
到达安景已经是三日之后。
牛车在一块界碑前停下。
安景曾是方家的封地，虽然曾处在战火的中央，可是却是阿命的故乡。
她是在战火中出生的，当时的父亲还在前线奋勇杀敌，母亲却不顾众人劝说，坚持留在这里。后来或许是因为自己是女子的关系，便消除了先皇对手握重兵的父亲的忌惮，在恒安城中给父亲置办了府邸，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跟随父亲去往恒安的。
触景伤情，熟悉的地方勾起阿命所有的回忆，她下意识地就要提步靠近。
袖子忽然一紧，荆还雪一把拉住了她。
阿命有些不解，荆还雪看了四周一眼，道：“我不管你来安景做什么，但是我要提醒你，早在八年前，安景便与经国边界其余十五座城池一起被当今皇帝打包送给越国国君。也就是说，现在你一步踏出去，就等于是踏进了越国的国境。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别人的领土，你想好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了吗？”
阿命一怔，旋即冷笑起来，“依你之见，你觉得是什么？”
荆还雪道：“倘若我答应把血瞳送给君令会，你觉得你们令主会如何对待血瞳？”
阿命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并不复杂，血瞳是鬼云教的人，若是真的成为君令会的一员，令主也绝不会看重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荆还雪点头：“你说的没错，同是经国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安景的土著根本与越国人是两个民族。”
阿命的心沉了沉，如果血瞳真的来到了君令会，面对的将会是所有人的排挤与打压，那么安景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阿命没有说话，提步便要进去。
“你想好了么？”荆还雪问。
阿命沉沉点头。
荆还雪没有反对，只是看向界碑之后，“看见界碑后面的烟雾了么？这些烟雾非同寻常，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放出的毒雾的话，那么就是自然形成的毒瘴。”
阿命疑惑地顺着界碑望过去，在她的记忆里，这里是不可能会有毒瘴的。可是那些袅袅升起的青烟之中。的确连飞鸟虫鸣的声音都没有，方圆百米之内，连一丝生的气息都难以察觉。
最后一次来到安景已经是八年前，八年，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形成这样的毒瘴？
荆还雪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为上。”
阿命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手心一暖，荆还雪已经拉起了她的手，步入了那些迷云一般的青烟之中。
现在正直日中，阳光透过轻薄的雾霭投射下来，变得朦胧，光华氤氲。虽然烟雾缭绕，可是周围的空气却是出奇的干燥，萧黄的落叶堆积如山，加上朦胧的日光，看起来一派昏黄。
不会自不觉间，他们已经在这片昏黄的光幕中行走了三个时辰。他们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心绪极度绷紧，像是一根一触即发的箭矢，却久久等不到松懈的那一刻。
阿命的心越跳越快，昏黄的色泽充斥了整个脑海，身为杀手的冷静锋锐全部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疲惫。
再也忍不住，阿命松开了荆还雪的手，跌倒在一处落叶堆前。
荆还雪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他的嘴唇已经干裂，可是那双眼睛却好似清泉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阿命喉头动了动，眼睛都有些抬不起来，“歇会吧，好累……”
荆还雪同样一脸疲惫，可是他的神色却是罕见的郑重，一把拉过阿命的手，摇晃道：“阿命，快起来，现在还不能睡。”
阿命只觉得眼皮很沉，似乎再也睁不开，“不走了，歇一歇，只歇一会……”
“阿命、阿命！”荆还雪的声音已经没有任何效果了，阿命靠坐的身体已经彻底躺在了落叶之中。那些落叶在阿命身体的重量之下，纷纷滑落下来，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荆还雪浑身一震，这里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没有人力的清扫，那些树叶又怎会自动集拢成堆？
原来那些堆积如山的本就不是树叶，而是被树叶掩埋的骸骨。
这一路行来，怕不有几十堆，那么多人的骸骨，都是怎么死的？
荆还雪再也不敢想下去，一把抱起阿命，手掌不住地拍打着阿命的脸颊，沉声唤道：“快醒醒，别睡！阿命，你听到了么？先别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