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小侏儒抬起头望着木桌前的人,一时间有些踌躇。
那个青色的人影因为淡淡的怅然,看起来多了一些萧索。
先生是孤独的,只有他明白。不知多少个晨暮,先生都是独自一人面对,虽然身处高位,手下人无数,可是真正能懂先生的,一个也没有。
小侏儒有些恨自己,尽管跟随先生多年,可是先生的悲苦,他却无法为其分担丝毫。
半晌,青衣男子伸出手来,指节轻叩在木质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音,就像每一次阿命完成任务时,他若无其事地扣着桌面,心底却五味杂陈。
他苦涩一笑,一声叹息之后,他转身离开了君子阁,青色的身影像是一抹不沾染尘埃的流云,缓步走进弦州的繁华之中。
荆府。
阿命一遍一遍地擦着剑身,神色有些恍惚。她不知道如何还礼,或者说,有这个必要吗?
她与琅嵇循之间,只有仇恨,别无其他。可是受人投桃之恩,必当李报,礼已经送来,她也已经看过,如何能够当做没发生过?
当剑擦到第十遍的时候,阿命忽然起身,将剑缠于腰间,径直走出了荆府。
弦州的繁华与临城的富庶全然不同,如果说临城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处处透着庄严温婉,那么弦州就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妓女,妩媚而妖娆。
大街上人流如织,商贩密集。来自于全国各地的商贩尽皆云集在此,甚至有来自异国的艺人当街杂耍。街道两旁已经被形形色色的摊位挤满,卖药的、卖盐的、卖米卖面的、卖胭脂卖绸缎的、卖草鞋卖皮草的、卖首饰卖糕点的、卖豆腐卖醪糟的,应有尽有。街道中央,行人熙攘,你推我赶,好不热闹。
青衣男子流云般卓然出尘的身影行走其间,就如同鹤立鸡群一般,令人过目难忘。
小侏儒左右忙碌着,避开那些离先生较近的人,先生是个有洁癖的人,一般不喜与人接近。这大街上人来人往,聚集之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气息更是浑浊不堪,怎能沾染上先生的衣衫呢?
可是先生却默然行走着,不疑有他,似乎尘世间所有的污浊之气都已经动不了他的心神。
其实他只是在想一个问题而已:阿命,是真的长大了。
嘴角溢出一丝苦涩,他却微笑起来,那笑容就如同晦暗的天地间陡然绽开的一束光,那样夺目,却那样悲伤。
同样行走在弦州的街道上,阿命的目光扫过左右两旁的米、盐、首饰,一般来说,米和盐是需要朝廷指定销售方才能销售的,并且这两样的价格严重关系到民生,是以,专门的销售方应该是有特定的价格的。
可是为什么这一路走来,贩卖米盐的商贩零零散散,而且销售的价格也是高低不一?价格低的摊位已经收摊,剩下的价格都是平常的两三倍。可是即使这样,还是有许多有钱的大户人家前去购买。可是那些穷困的人家便只能唉声叹气地往回走,佝偻着腰,似乎已经饿得站不直身躯了。
有些人似乎已经饿了许久,忍无可忍,便来到一处商铺门前,破口大骂。
阿命抬起头,那间商铺上只有一个字:荆。
那是荆府的生意。
骂声极为难听,可是阿命也听出了那些人的意思。他们除了埋怨漫天要价的商贩们的无良,还指责荆家见风使舵,故意不卖他们粮食。更有甚者,竟然说这种局面是荆家一开始就与那些无良商贩们串通好了的,自古无奸不商,荆家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所以才故意指使他人刻意提高价格,而自己又声称绝粮多日,撇清关系,最后那些商贩们所赚的高额利润还不是落到荆家的金库之中。
这种说法一出现就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和肯定,几乎所有人都将这当成了事实。
荆家商铺里的掌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看着门前恶意围观的众人,老管事双眼一翻,就要晕过去。幸得被一旁的下属眼疾手快扶住了,一口冷茶喷了过去,这才醒了过来。
老管事看了一眼周围来势汹汹的人们,解释道:“事情并非各位想的那般,十日前荆家名下的米粮就断绝了,此话千真万确。况且朝廷有明文规定,米粮不得恶意涨价,荆家数代经商,又怎会明知故犯?”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霎时沸腾起来,纷纷指责道:“就因为如此,你们荆家才故意假他人之手,欲盖弥彰,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们吗?”
老掌事已然白发苍苍,此时面对千人所指,胸口不停地起伏着,似乎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尽管如此,老管事也没有放弃,而是高举着双手,欲图让人群静一静,口中不断地重复道:“各位误会了,荆家绝没有要故意抬高粮价的意思,你们一定是误会了,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可是此时群情激昂,哪里还有人肯听他说话。苍老的声音一出口就消散在人群的喧嚣中,显得苍白而无力。
一时间,那老掌事的头发几乎更加白了。
“各位千万不要相信他们荆府的说辞!”一人高声喊道:“天下哪有小偷承认自己就是小偷的,事情还未彻底败露,他们当然会推脱了,等我们找到证据,看他们还如何抵赖!”
老管家松了一口气,可是接下来那人却道:“将他们告到官府去,我们还不信,这青天白日的,就由你们这些奸商当道了么!”
老管家胡子一抽,几乎就要背过气去,连忙喊道:“不可,此事一旦闹到官府,此店至少也得查封个七八日,届时荆家米铺查封,那些罪魁祸首岂不是更加嚣张!”
老管家的担忧只换来所有人的嘲笑:“贼喊捉贼,老家伙演得倒是挺像,到了县衙,看你还如何为自己开脱!”
老管家忧心忡忡,一大汉走上前来,趾高气昂道:“老头子,跟我们大伙走一趟吧,有理没理,咱们上了公堂再说。你是自己走呢,还是我们大伙抬着你去呢?”
大汉的气势霸道刚猛,往那一站,犹如山岳一般雄壮,老管家的胡子抽了几抽,哆嗦道:“我……还是自己走吧。”
冷笑的声音响起,老管家回头看了一眼店铺,眼中满是忧虑,最后交代道:“你们几个锁好店门,不管怎么样,我们没有做对不起父老乡亲的事,我们无愧于心,等着我回来。”
那几名侍从正要应下,人群中忽的响起一个清冽的声音:“何必麻烦。不用锁门了,老管家,你且先看着铺子吧。”
这个声音就像是一把锐利无比的刀,狠狠穿透所有人的心脏。一时间,他们什么信念都无法凝聚,只有一片空茫,他们的眼底的逼迫和指责全部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茫然。
人群霎时分开一条路来,待到来人走近,才又合拢,形成一个密集的包围圈。
来人是名女子,年纪不算大,也不算小,约莫双十年华,衣衫随意,装扮洒脱。可是那女子的眉目间却流露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冷意。
来人正是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