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忠之所以特别信任陈永昌,是因为陈永昌是他的老部下,他在新旺镇主政时,既无亲戚又无同学老乡,想找一个信得过的“自己人”都感到困难。后来渐渐发现同姓的陈永昌机敏灵活,够哥们儿义气,可以信任,于是将在企业办的陈永昌任命为镇团委书记,一年后又将其提拔为办公室主任。在盛行“同姓一家亲”“三个公章不如一个老乡”的官场里,同姓也变成了资源优势和政治资本。由于有“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共同基础,两人相互利用,配合得十分默契。善于察颜观色的陈永昌很理解陈建忠的意图,陈建忠把他视为亲信,两人犹如亲兄弟一般,因此,遇到棘手的事陈建忠总是叫陈永昌去处理。陈建忠担任南湖区委书记后,马上把还在镇里担任副书记的陈永昌调到区委办任办公室副主任。
周鑫金诈骗一案,江城市公安局侦查终结后移送江城市检察院审查起诉,最后江城市检察院向江城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审判长由刑庭庭长李鹏程担任。在法庭辩论过程中,江城市检察院公诉处副处长陈锐出庭支持公诉。陈锐知道周鑫金的律师一定会围绕周鑫金没有犯罪故意进行辩护,所以一开始就明确指出周鑫金是明知故犯。
果然不出所料,陈耀忠死死抓住周鑫金没有诈骗故意进行辩护:“‘围标’只是一种违规行为,充其量不过是违法,但违法不等于犯罪。”同时陈耀忠指出,“公诉机关指控周鑫金构成诈骗的客体不能成立,因为诈骗罪侵害的客体是公私财物所有权,是具体的钱或财,而周鑫金叫人‘围标’的只是一纸合同而已。”
看到周鑫金是一条大鱼,精于此道的李鹏程知道这又是一起“发财”案,他要趁机捞周鑫金一把,因而有意没有当庭宣判。
戴着金边眼镜、身材修长、有些学究风度的李鹏程,有个外号叫“你甭赢”,意思是讲,你不拿钱来官司你别想赢。“吃了原告吃被告,吃了被告还要‘睡觉’”,所有这些他都“沾光”。人家是吃了原告吃被告,他竟然敢原告被告一起吃。
曾有一起经济合同纠纷诉诸江城市中级人民法院,时任民庭副庭长的李鹏程感到有点左右为难,因为原告是老同学的姐夫,被告是自己的小老乡。庭开至中午,大家已是饥肠辘辘。休庭后,原告和被告均争着宴请,李鹏程心想,吃哪一边对方都会有意见,不如来个双方都不得罪,于是他把手一摆,说道:“你们都别争了,今天来个原告被告一起吃,这样公平了吧?”由于双方都明白李鹏程敢吃敢收,暗地里争先相送。最后,李鹏程各打五十大板,来个调解结案,原告和被告送的好处均囊括其中。事后,自己那位小老乡又觉得亏了,拒不执行调解定下的款项,经过多次催促未果,李鹏程决定对其行政拘留。这位小老乡的父亲急了,找到李鹏程要求放人。李鹏程见他死磨烂缠,碍于乡里情面,面有难色地说:
“你看现在快要下班了,明天上午提钱来吧。”
由于这位老头没有理解李鹏程话中有话的言辞,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就赶到法院等李鹏程。李鹏程见他一大早就在办公室门口等候,随口问了一句:
“你来这么早干啥?”
“你不是叫我提前来吗?”
李鹏程用右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说道:
“我叫你‘提钱’来,而不是叫你‘提前’来,懂吗?”
老头一听才恍然大悟,急忙去银行提钱交给李鹏程,其儿子才终于得以释放。这时,老头才终于弄明白什么叫“提钱释放”,什么叫“提前释放”。
对于周鑫金诈骗一案,李鹏程也在等“提钱”宣判,因为这种模棱两可的案子,如果被告人家属肯花钱,完全可以判无罪;若是不来进贡,一审先来个重判,让你急,让你尝一尝不懂做的滋味。上诉后,即使是轻判,也让你够受的;就算二审改判无罪,但起码也可以使得你在监狱里多“炼狱”一段时间,那监狱可不是好呆的。因为上诉有期限,二审开庭审判也有一段时间,也符合法定程序规定的时间,关你奈我其何,这是“玩”法律的“玩家”,有时“玩”得你出不得声,个中赚钱的奥妙,不是内行人一般看不懂。李鹏程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他找来自己的师弟——为周鑫金辩护的律师陈耀忠,叫他“指点指点”周鑫金的家属。
陈耀忠本来知道这种案子凭着自己娴熟法律,能言善辩,自己的辩护意见应该获得法院的采信,对周鑫金无罪释放是没有多大问题的,但利益的驱使和师兄的“指点”,他哪里还有丁点儿的职业道德。他找来周鑫金老婆,吓唬道:
“老板娘,《刑法》第266条可能你已经看过,你老公诈骗数额特别巨大,罪责深重,搞不好就要判无期徒刑。”
“那怎么办?”周鑫金老婆急切地问。
“只有破财消灾啰。”
“上次不是给了20万吗?”
“那区区20万不过是杯水车薪。钱财如粪土,自由值千斤,提钱出来才能提前出来啊!”
“那还要多少?”
“这么大的案子没有一百几十万怎么摆得平?”见周鑫金是大老板,深知看山取柴的陈耀忠狮子大开口。
“陈律师,真的能提前(钱)释放吗?”周鑫金老婆有些担心。
“我和李庭长是师兄关系,我敢打保票,包你没问题!”陈耀忠拍着胸膛说。
周鑫金老婆见陈耀忠如此有把握,救夫心切的她立即跑到银行,提了100万元现金交给陈耀忠,陈耀忠拿出50万元偷偷送给李鹏程。很快,周鑫金就被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罪名不能成立,宣告无罪释放。
周鑫金出狱后,陈建忠专门为其洗尘,在江城凯旋宾馆为他安排了一桌丰盛的晚宴。
周鑫金千恩万谢:“陈书记,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牢底都会坐穿,你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先喝为敬,先干了这杯!”周鑫金站起来欲与陈建忠碰杯。
“要感谢你得先感谢我们的陈大律师,是他的雄才大略、能言善辩帮你打赢了这场官司,你先敬他一杯吧。”陈建忠谦逊地说。
“好的,恭敬不如从命!”说罢,周鑫金将杯子举到陈耀忠面前,陈耀忠站起来与周鑫金碰杯,然后两人一饮而尽。
今天,陈耀忠特别高兴,因为替人打赢官司如同医生给人看好病一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不仅得到了丰厚的回报,而且还可以增加知名度,怎能不高兴呢。只见他举起酒杯,用一种不经意掠过的暗笑,说道:
“明天,我还要替你提出国家赔偿,让拘留你的公安机关和批准逮捕你的检察机关赔偿你坐牢的损失,因为《国家赔偿法》规定,被人民法院作无罪判决的当事人,有向作出和采取强制措施的机关提出赔偿请求的权利。”
“那能有多少钱!”周鑫金对这点微不足道的小钱不以为然。
“按照《国家赔偿法》的规定,赔偿的标准是按上年全国职工日平均工资的平均数来计算,尽管钱不多,一天仅那么几十块钱,但这不是钱多少的问题,而是维护自己正当权益的问题。”
“陈大律师,先别扯那么远,还是让周老板先敬陈书记几杯吧!”陈永昌提醒道。
“对!对!对!”周鑫金忙把杯举到陈建忠面前,恭恭敬敬地敬了陈建忠一杯。随后,两人频频举杯,一个是感谢救命之恩,一个是感谢不出卖兄弟,够哥们儿义气,真是一切尽在酒杯中。
湖源商贸城的开发,周鑫金净赚了6000多万元,他觉得坐一下牢似乎还是值得的。
常小刚欲置陈建忠于死地的计划落空了,感到十分沮丧,他找梁远到茶楼喝闷酒,商量对策。足智多谋的梁远又生一计,常小刚听罢,竖起大拇指,激动地夸奖道:“高家庄都没有那么高!”
梁钢和梁敏均是梁远的叔伯兄弟,自从梁远当上交通局领导后,经常安排一些乡村公路工程给兄弟二人承包,渐渐地二人从农民工变成了包工头,做起了不大不小的老板,当然对梁远十分感激,二人经常在父老乡亲面前称赞梁远:“没有我梁远兄就没有我兄弟二人的今天。”由于心存感激,因而只要梁远交代的事,他们从来不敢说一个“不”字。
一天,梁远把梁钢和梁敏找来家中喝酒,几杯下肚后,梁远扯入正题:
“明天开始,你们帮我盯梢一段时间出入陈建忠办公室的人员,看谁经常进出。”说罢,梁远把陈建忠的照片摆在二人面前。
二人看罢,异口同声地说:“这不是小菜一碟!”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梁钢和梁敏发现东方造船厂的厂长林海洋经常提着一个公文包出入陈建忠办公室,于是向梁远作了汇报。
“你们想办法帮我收集林海洋送钱给陈建忠的证据,然后制成录音,到时我好寄给检察院。”梁远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梁钢和梁敏发现林海洋爱好打麻将赌博,于是买来四套警察制服、大盖帽、玩具手枪、警棍、手铐和假的警官证,伺机进行“抓赌”。
一天凌晨两点多钟,从朋友家打完麻将出来的林海洋提着一个公文包从楼上下来,突然被穿着警服的梁钢和梁敏以及冒充警察的两位马仔团团围住,梁钢在林海洋面前晃了一下“工作证”,自称是市公安局治安队的。
“林海洋,你聚众赌博,跟我们到局里走一趟!”说罢,给林海洋戴上手铐,押上一辆面包车。林海洋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抓捕搞蒙了,吓得冷汗直冒,全身发抖。
“我是到朋友家串门,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赌博?”林海洋哆嗦地申辩。
“好,你嘴硬!”梁钢说罢把电警棍往林海洋的身上捅去,钻心的疼痛使得林海洋在车上直打滚,不得不承认赌博的事。车子走了一段路后,梁敏把车开到郊外,满脸横肉的梁钢厉声说道:“林海洋,见你是东方造船厂的厂长,才考虑给你一个机会,否则你的乌纱帽就没了,你说这事是公了还是私了?”
“私了!私了!”林海洋跪下来连忙求饶。
“几位兄弟,谢谢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这里有我赢的一万多元钱,你们拿去花吧。”说完主动打开公文包,把钱拿出来递给梁钢。
梁钢接过钱后,瞟了林海洋一眼说道:“林海洋,你老实交代,你这段时间经常提着包往陈建忠办公室里跑,是不是为了当副区长去送钱?”
“我是去汇报工作,我没有送过钱给陈建忠。”林海洋战战兢兢地说道。
“你真的没有送过钱给他?”梁敏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质问道。
“真的!绝对是真的!如果我送过钱给陈建忠,我遭天打五雷轰!”林海洋一边胆怯地看着梁钢他们,一边指天发誓。
“好,让你嘴硬!”话音未落,梁钢用警棍连击林海洋的手脚,林海洋痛得死去活来,不得不承认和陈建忠出差时给他买过一套2000元西装的事。任凭梁钢他们如何逼供,林海洋都说没有送过钱给陈建忠。最后,梁钢和梁远偷偷嘀咕几句后,决定把林海洋拉回其放车的地方,放了。
梁远听到梁钢和梁敏的汇报后,感到十分气馁,思索片刻后,说道:“等我摸清陈建忠和他老婆出差或者下乡,家中没人时,你们想办法进到他家搜查,看有没有大额存单和现金。如果发现有,要不动声色,先偷拍下来,到时我偷偷写封举报信给检察院,告诉他们存折和现金存放的位置,检察院一搜就搜出来了,铁证面前,陈建忠就会缴械了,哈哈!”梁远阴笑道。然后他把计划告诉常小刚,常小刚点头称是。
这天,区委常委会结束后,陈建忠把常小刚拉到一边,说道:
“常区长,今天周末了,我到农业厅找一下陈副厅长,约他吃顿饭,看我们区那笔退耕还林资金什么时候落实,顺便和我老婆去看一下我儿子,这小子打球时不小心摔伤腿住院了,下午的政法工作会议你代我讲一下话吧。”
“好的,你放心去吧。”常小刚答道。
常小刚觉得这真是天赐良机,回到自己办公室,他立即把这一重要信息告诉梁远。梁远把梁钢和梁敏找来,授意他们以钥匙丢失为名,开车去接江城有名的开锁大王“刘一手”来帮忙开锁。
傍晚时分,梁钢梁敏两兄弟按照梁远的指点,把“刘一手”接到陈建忠家门口,梁敏坐在驾驶室里负责放风。才一袋烟工夫,两重门就被打开了。“刘一手”走后,梁钢和梁敏对陈建忠家进行了全面细致的搜查,但除了一些金银首饰、名烟名酒名茶和一些小额存款外,一无所获。由于陈建忠叫李佩珍把大额现金放到楼下废弃的地窑里,因而才得以逃过此劫。就这样,企图举报起赃的计划也落了空。
当梁远沮丧地去向常小刚“检讨”自己的“无能”时,常小刚对梁远的“忠心”大加赞赏,安抚道:“不碍事的,失败是成功之母嘛,只要他夜路走得多,总要撞着鬼!”
却说湖源区的农民看到昔日的良田变成了“豪华衙门”,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那些亲属被判刑或被送去劳教的更是满腹牢骚,于是联名写信,偷偷摸摸到北京上访,控吿南湖区委、区政府违法强行砍树占地,兴建豪华办公大楼,损害农民利益,要求提高补偿款。
中央有关部门将控吿信转省政府查处。黄省长接到批示后向省委书记作了汇报,省委书记与黄省长研究决定由省纪委、国土资源厅、建设厅组织联合调查组前往江城南湖区进行调查。
联合调查组进驻江城后,陈建忠和常小刚顿时慌了手脚。还没等陈建忠和常小刚去找张为民,张为民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通知他们马上到他办公室汇报。当陈建忠和常小刚匆匆赶到张为民办公室时,只见张为民和江山已神色凝重地等候在那里。
“建忠、小刚啊,你们要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啊!联合调查组的同志讲了,修建豪华的楼堂馆所,是铺张浪费‘烧钱运动’的表现,是中央三令五申明文禁止的呀!”张为民忧心忡忡地说道。
“搞不好就会受处分,甚至被撤职。”江山补充道。
“我们承认办公大楼是建得有些超前,但我们的指导思想是与时俱进啊!”陈建忠辩解道。
“我们是‘空手套白狼’,没有花政府一分钱!”常小刚抢着说。
“你们都别贫嘴了,土地不是国家的吗?”江山反驳道。
“我看这样吧,这件事我们市委、市政府监督不到位也有责任,还是想办法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江市长,调查组组长何明不是你在省纪委时的老部下吗,看来你得与他打个招呼。”张为民对江山说。
“试试看吧!”江山知道,这件事倘若处理不好,自己也要负领导责任,于是便点头应是。“建忠、小刚,以后做事必须考虑成熟,决策必须慎之又慎才行啊!”江山提醒道。
“是、是。”陈建忠和常小刚连连点头。
从张为民办公室出来后,陈建忠与常小刚商量,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想办法把调查组“搞掂”,把这起风波摆平,不然的话两人的政治前途就会画休止符。经过认真研究,最后决定采取“捧、压、送”的对策。一方面,对调查组要热情款待,另一方面,要走上层路线,找省领导出面讲话,给调查组形成压力,使他们适可而止,但关键还是“以礼相待”。
为了显示自己在省里有人,常小刚自告奋勇表示要去找黄省长,请黄省长与调查组打招呼。陈建忠则交代陈永昌精心安排好调查组的生活,要像接待外宾一样安排他们吃好、喝好、玩好,要使他们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由于常小刚慷政府的慨舍得花钱通过张宝珠出面找黄省长,在张宝珠枕头风的吹拂下,黄省长以打电话过问情况为名,暗示调查组组长何明“点到为止”。调查组见黄省长亲自打招呼,江山又敲了边鼓,加之陈永昌全程陪同,享受“早茶,午酒,晚上抱,还有一泡幸福‘尿’”的神仙生活,哪里还有心思去深研细查,每人提着一份沉甸甸的大礼包满载而归,就算完成了调查使命。最后向省委、省政府呈上的调查报告毫无疑问的是轻描淡写,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