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开来了。记者们纷纷手持相机或摄相机拥上前去捕捉镜头。只见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女儿也直奔囚车前。车门刚打开,还是一身学生装束的小女儿就含着泪腔高叫起来:“爸爸……”
被称作爸爸的囚徒睁大无比痛苦、惶惑与羞愧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那母女3人—自己的妻子和两个爱女,仿佛要把3个亲人的形象永生不泯地刻人脑海中。他嘴角颤抖了一下,像有无穷的话要倾泻,但他已经没有擅自张口的权力。他被两名全副武装的高大法警押解进了候审室。他甚至连回头的自由都没有了……而那母女3人则在候审室外面,怀着巨大的期待往戒备森严的、门窗紧闭的候审室里张望。她们期待捕捉到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一切,音容、形貌……9点整,庄严的法庭里响彻了审判长洪亮的声音被告人梁用浩原中国农业银行玉林地区中心支行行长,1992年至1995年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受贿巨额贿赂243万元;非法所得38万元,美元4千元……一审判决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拍摄现场的记者一再把镜头对准梁用浩的妻子和女儿。她们痛苦的表情真是难以言表。他最小的女儿始终是泪眼模糊。
梁用浩原有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他的太太G某显得比他足足小一轮,是个相当能干、漂亮的女人。70年代,她和梁用浩组成家庭的时候,日子过得很拮据。两人工资加起来才五六十元人民币,但她从来不让丈夫为柴米油盐的事儿操心。她把两个人微薄的工资管理得井井有条。即使在两个女儿先后出世,家庭开销日益增大的情况下,她依然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毫不含糊地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她很清楚这个家庭,她只有全力以赴地将一切内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让丈夫一门心思地奔事业,才能争取到晚年的幸福与祥和。她还记得与梁用浩在结婚前和结婚后的那一段日子里,她不止一次问过他:“你最希望的是什么呀?”他深情地看着她说:“最希望能和你白头偕老。”过后很久,她都沉醉在无比的幸福之中。这句话给她的安慰和幸福感,足以让她有终身的美满感。一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不就是图平平安安过一生吗?真的,她没有别奢望,只望和他白头偕老。她常常回忆过去的日子:那会儿是过得不富裕,但是夫妇俩总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每到休息的日子,他们就带着孩子去遛公园。梁用浩喜欢和两个女儿一起玩耍。他教育她们要奋斗成才,要有志向和理想。两个女儿都很争气。特别是小女儿,一向听父亲的话,学习刻苦努力,在大学读法律专业。她把父亲当成楷模,处处以爸爸为榜样,干什么都要干出个样子来。这一点是梁用浩常常引以为自豪的。他鼓励她,引导她,既是慈父,又是挚友,还兼严师。小女儿每当谈起爸爸,总是充满了骄傲。
应该说,1948年4月26日生于广西北流市的梁用浩也确实表现出色。他中专文化,也并非学的是金融专业。但自从分配到银行系统工作,他却表现出优秀的素质。“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在他眼中,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他通过刻苦努力的钻研学习,竟将庞杂的金融学间掌握在胸。从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逐级晋升,1992年1月,44岁的梁用浩被任命为中国农业银行玉林地区中心支行行长。他锐气正盛,采取了多种有力的措施,将玉林农行搞成金融系统的模范工作单位之一。并且一举将该行的存款额从3亿多达到20多亿元!就数据指标来说,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广西农行将它列为示范窗口。此后多年间,每年农行总行来广西考察,都必然首选玉林支行。那时至玉林地区的路不好走,但参观取经者仍络绎不绝地前来。不久,他领导的单位又被评为全国的先进农行部门。
那时候,G某某真为自己的丈夫自豪极了。
中国老话说:“成功每在贫困日,败事多因得意时”。梁用浩不幸重蹈了这句话所设置的宿命。荣誉多了,地位变了,权力大了,围在“一把手”周围的人多了,每天“吃请”、出人高级饭店和宾馆……在灯红酒绿的环境里过惯了花天酒地的日子,人也就变了。
90年代的中国掀起了强劲的改革浪潮。广西玉林地区的领导自然也是身体力行。然而有个别领导干部却在改革的旗帜下散布曲解改革的理论,比如当时的地委书记徐柄松(因收受贿赂68万元被依法处理),鼓吹“解放思想就是变通”、“变通就是改革”、“先当债主,后当财主”、“负债累累、生机勃勃”等一套理论;其后是巨贪李乘龙(已因上任3年贪污受贿1600余万元而被判处死刑)任市委书记期间,更是歪嘴和尚大念“歪嘴经”,还身体力行地往浑水里蹚,以致玉林地区更是污烟瘴气。“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如此“改革开放”的“理论”驱使下,必然导致领导班子的涣散,党风被搞坏了,监督部门的监督力度难以同得到有效的发挥,于是种种不正之风猖撅。而在一些领导干部里,则形成“什么钱都敢收,什么钱都敢用”
的可悲局面。在那段时间里,还出现了如陆川县高考作弊案、博白县法院刑庭负责人把法律当儿戏等……这样的全国闻名的典型案例。
在众多的“时髦”中,玉林地区的“红包”风可谓独领风骚。每逢年过节,超出家庭亲友送点“压岁钱”的民俗习惯,各单位、各部门之间,再加上私人企业主,便以感谢“协助”和来年更好“合作”之名,开始了“红包”大派送。从最初的三五百元发展到三五千元、上万元。银行行长更是首当其冲地成为“银弹”进攻的对象。这种“攻势”并非是“单一”和“平面”的,而是“立体”的。从最平常的送烟酒到金银器皿、从请吃喝到去名山大川或出国旅游、从送汽车到送洋房、从送金钱到送女色……只要能达到目的,可谓无孔不入!
梁用浩的日子自然风光起来。但他还不敢为所欲为。毕竟,他还知道领导干部应该以身作则。然而,面对灯红酒绿的世界,面对周围一些同行或朋友都大“发”的现实,眼看着他们吃着山珍海味,出人乘高级卧车,住着宽敞而且装修豪华的别墅式房舍,穿着里外三新的名牌服装……他心里便会猛烈的掀起不平衡的浪涛。特别是在酒桌上,款爷们谈起给过谁谁谁红包,累计有多少巨款,收了连个条也不打……等等这些事情时,他还问:“他们怎么敢?日后准会出事的!”那些人就笑话他:“出什么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不留你一点蛛丝马迹!”虽然他口头上还坚持,但内心里已经动摇了。可不,周围那么多人都在收红包,也没见谁出什么事儿!
盛行的红包风自然引起过玉林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为此还专门发了一个“制止收受红包”的文件。可惜没能令行禁止。红包风几经变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照样风靡官场。一些领导干部已经从中尝到了甜头,你收我也收,不收白不收。但他们就没想一想,为什么这些巨额红包不送普通老百姓,却偏偏死乞白赖地往你那里送?他们送你的目的是什么?梁用浩知道自己有着非同一般的资本先进荣誉奖状能盛满一箱子,上级领导对他的极端信任,绝不可能因任何詆毁而动摇。他觉得自己更有资本收受别人的贿赂。但是他总算还记得陈毅元帅“手莫伸,伸手必被抓”的诗句,他有些害怕……正是他举棋不定的时候,一位玉林地区高层领导打来电话,说要给他介绍一位当地的“经济能人”—盘国荣。
大名鼎鼎的盘国荣是红透玉林半边天的人物。他有着一大串让人瞠目结舌的头衔:“中国管理大王、中国水泥大王、广西十大杰出青年、广西乡镇企业家协间会副主席、广西青联副主席、玉林市市长助理、玉林市政协副主席……”他将这些头衔一个不漏地印在烫金名片上。他还总是随身携带一些与政界要员、商界名流巨头的合影。每当需要时,他就拿出来给人欣赏。盘国荣将这些东西称作他的“皇牌”,特别是在“借钱”的时候。他高中毕业,但他那有着2000多职工的“黄龙水泥集团”却是他的“家天下”而鲜有高级知识分子。随着现代工业的发展,水泥生产的科技含量越来越大。他却并不下苦功钻研现代科技,只是全力以赴地贷款,另一个特色就是注重外表,比如剃头时,他故意让美发师将额头上的头发剃掉一圈,非要弄个苏格拉底那样的大额头,以表现出自己也具有知识分子的风度!他那显赫的名声、钱大气粗的神气,挥金如土的派头,特别是行贿时那种非凡的“慷慨”,掩饰了他先天的不足。这正如社会上那些价值标准混乱的人说的那样:“什么是尊严和身分的标志?钱!只要有了钱,你就什么都有了。”这种风靡一时的观念,在那些同样是文化素质不高的官员心目中,当然能引起某种程度的共鸣,盘国荣成为一些官员心目中可以“依傍”的“大款”。
盘国荣请梁用浩在玉林一家最豪华的饭店里吃饭。在一片杯献交错中,盘国荣表示自己要再建个“第二水泥厂”,希望能从梁用浩这里得到贷款。梁用浩表示当然可以,但要按规矩办事,他得派人考察盘国荣的贷款和偿还能力,考察考察他的经济实力。盘国荣便与他约了时间去考察。但还没等到考察出什么结果,盘国荣在春节前一天就来电话了,让梁用浩晚上在家里等他。梁用浩已经从盘国荣那种异常的口吻中揣度出潜在的含义,推托了几句,但盘国荣却一再表示非要给梁行长拜年不可。否则,自己这个年没法儿过。梁用浩便答应了。晚8点来钟,盘国荣怀里抱着一个偌大的水果包装纸箱,说是来给梁行长拜年,送点干鲜果品,临走,盘国荣还暗示他“一会儿您就赶快分分类,别老混在一起,串了味儿就没意思了。”梁用浩送走他后,将水果箱打开,看到里面除了水果外还有个牛皮纸档案袋,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十沓百元大钞,每沓1万元,共十万元!
梁用浩从来没收受过这么多的贿赂款。一时间,他的心脏狂跳不已,血液一下子上冲头顶。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有钱的狂喜、担心出事的恐惧……受党教育多年,党纪国法的制约,上级领导和同志们的期待……良心和理智、欲望与贪婪在瞬间内进行了殊死的搏斗。而最终,还是一个声音占了上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种侥幸心理告诉他:那么多人收受贿赂都没事儿,凭什么我就出事呢?我有那么倒媚吗?然而为慎重起见,他夜里还是给盘国荣去了电话,说要跟他面谈。盘国荣立马明白了梁行长的意思—他担心出事,甭管真的假的吧,他想把款子退回来。盘国荣便十分仗义地说:“不用面谈了。梁行长,你放心打死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讲,明白吧?”正是这句话给梁用浩吃了定心丸。他悄悄将这笔款子用化名存进银行,密码呢,随便编个数又怕忘了,动了一番脑筋,他选择了自己的出生年月日。这样就永远也忘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