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开的车，听说是去出席上市公司的揭牌式，老李来劲了：“卜院长，这个公司股票会涨吗？”卜晓得随口回答：“难说啊，你要是在一级市场申购中签，开盘就抛掉，稳赚不赔。”老李摇头：“卜院长，我这几万元老本，申购中签不是做梦吗？”卜晓得也觉得自己的回答不靠谱，没有几百万资金申购是中不了签的，同情说：“你说得也是，那就先看看再说。”老李不甘心：“卜院长，有内部信息，给我透点风啊。”卜晓得说：“好的啊。”
车在锦华宾馆门前广场停下，他又摸出小镜子，拉拉领带，今天到场的权贵人物不少，他也可谓仪表堂堂，毫不逊色。工作人员前来引路了，不是引进贵宾休息室，是领他直接进会场，他很不舒服，却无可奈何，总不能自己闯进贵宾休息室，是范开渠忘了交待还是工作人员怠慢欺生？都有可能。
大厅会场，宾客熙熙攘攘，东一堆、西一堆，三个一群，五个一组，笑语喧声，此起彼伏，记者们端着长枪短炮寻找最佳阵地，老朋友劳陆扛着摄像机朝他招手，又见面了。卜晓得陡然意识到今天只是个群众演员，劳陆的镜头给不了他。他打量周围，经济、金融界人士，西装革履，光鲜亮丽，端着的是一张张陌生面孔，一两位朝他点头的，他也不知对方是何许人也。名人、领导人都是这样，你不认识人家，人家可都知道你的名字，心目中有你的位置。
一阵波浪般滚动全场的掌声响起，范开渠和一群权贵簇拥着郑书记入场，卜晓得面前已经横着几排人，把他远远挡在后面，他踮起脚，视线还是越不过前面大个子的肩头，他看不到郑书记的表情，郑书记更看不到他了。主席台前那面悬在木架上的大锣，他倒是看到了。
范开渠站到大锣一侧简短致词，称郑书记的光临，昭示着公司的光辉发展前景，公司近期目标是进入国内500强企业，远期目标是进军世界5OO强企业，这个目标要实现，这个目标一定能够实现。公司要用不断做大做强的骄人业绩，服务社会，回报股东。郑书记来给我们鼓劲，是对公司上市最强有力的支持，我们更有信心了。
一阵热烈掌声，郑书记缓缓移步来到大锣前，笑称，今天我就扮演一个敲大锣的角色，为公司一路顺风鸣锣开道，他轻轻扬起手里的鼓槌，哐——全场欢腾，香槟酒的泡沫雪花般漫空飞舞。
郑书记一一跟凑上来的权贵握手、简短交谈，边说边走，准备离场了，卜晓得挤到门口，躬身向前：“郑书记您好。”
“啊，卜教授！”郑书记老朋友似的拍拍他的肩膀，“你们文人也关心金融事业，好啊。”
陪侍一旁的范开渠插话：“卜教授也是我们的股东。”
郑书记赞赏说：“你们文人也富起来，好事好事！”
卜晓得谦让：“都是范董事长抬举，小股东，不值一提。”
郑书记笑着说：“你要是大股东，还当不当教授啊？”
“郑书记，教授是我的主业。”卜晓得只回答一句，郑书记是过虑了，他怎么会丢了学术主业呢，大师赛盛况空前，他学术上的丰硕成果得到彰显，从投票情形看，大师赛桂冠非他莫属，很快，他就会给郑书记一个惊喜。
郑书记出门上车，他随着范开渠一伙人送到停车处排成一行，小车启动，他也跟着向罩着窗纱的小车连连招手。
郑书记走后不久，盛大午宴开始，卜晓得被安排在主桌，跟大股东们脚碰脚平起平坐，这还是头一次，他情绪高昂，神采飞扬，郑书记刚才跟他的交谈，已经给周围的人留下深刻印象，他虽是小股东，含金量可不一般，他是接近上层的，一个能让郑书记拍拍肩膀的名流，大股东们是不敢轻慢的，他的有形资产不敌这些大股东，无形资产却是这些大股东望尘莫及的。
果然，饭桌上他成了范开渠之外的另一中心人物。坐他右侧的矮胖子，听过他在企业家俱乐部讲孔子与商道，说深受启发，商业上的成功也要靠仁义道德，“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老夫子说得太对了，我要朝这个方向努力。范开渠介绍，卜教授在企业家俱乐部上的那一课，受到郑书记表扬，说这是提高企业家文化品位的基本建设，你们带了个好头。夸奖声又一齐转向范开渠：“范董事长领导有方，我们这个企业家俱乐部不搞吃喝玩乐。导向正确，给全国提供了一个样板。”范开渠连连摆手：“可不能这么说，传出去要说我是野心家了。”矮胖对面的瘦子接话：“范董不要谦虚，成立全国企业家俱乐部，搞一个民意投票选主席，范董有九成把握当选。”众股东们连声响应：“我们这一票肯定是投给范董的。”范开渠笑着接话：“现在有个大师赛，你们有兴趣，倒可以给卜教授投一票。”“什么大师赛，卜晓得会打网球？”股东们瞪大眼睛，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范开渠简短介绍道：“各位不要闷头大发财，也要关心关心文化界的事，不是网球才有大师赛，文人也在搞大师赛。我们经济界大亨，财富摆在那里，谁是老大，按财富排名就是了，文化界不同，文人相轻，自古皆然，谁也不承认别人是老大。好，你不承认不要紧，我们就来个民意投票，看看究竟谁是老大。大师赛就是选这个老大。”“啊，懂了懂了。”“卜教授给我们上过课，肚里墨水多，学问大，我们赞成卜教授做老大，我们投卜大师的票。”“范董，我们回去发动一下，让公司员工都投卜大师的票。”范开渠击掌：“各位够意思，你们一个人不是一票，是几百票几千票，卜大师冠军位置坐定啦。”他转过脸：“晓得兄，你要敬大家一杯。”卜晓得应声起立举杯：“谢谢，谢谢各位的厚爱。”
“不用谢了，卜教授再给我们上几课。我们要做儒商，要奉孔子之道为圭臬。”
范开渠说：“我再组织几次讲座，晓得兄，你来讲几次，没问题吧？”
卜晓得连连点头：“一定遵命，你排好时间，我随叫随到。”
股东们兴致越来越高，范开渠要让大伙喝个尽兴，又让开了一瓶路易十三，席散时，卜晓得已经晕晕乎乎，范开渠扶着他送上自己的专车，特地交待司机，到达后要送卜教授进家门。
司机很尽职，一直扶送卜晓得进房间，才回去复命。卜晓得踉踉跄跄，进屋一头倒在卧床上，呼呼大睡。
这一觉睡得沉，一阵电话铃声把他惊醒，已是第二天正午，满室阳光照得睁不开眼，他迎来自己人生旅程又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张门生来电报告，大师赛选情喜人，卜院长票数激增，尤其是来自一些公司企业的投票，表明企业文化有了长足发展，职工不是埋头干活，也关心起大师赛了，卜院长的选票已远远领先于参赛的三十三名候选人，办公室全体工作人员都十分兴奋，卜院长票数领先，是我们的愿望，我们工作辛苦一点，值！
卜晓得翻身起床，一手执话筒，一手撑着床垫，大声表扬：“门生，你们干得好，辛苦了，我向大家表示亲切慰问，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密切关注选情变化，随时报告最新情况。”
放下话筒，他长长舒了口气，他总算挺过张扬帆拆台带来的冲击波，大师赛轻舟已过万重山，暗礁远远甩在身后。选情为什么顷刻间起了如此巨大变化，他想到了昨天范董午宴上各位股东的许诺，这些老板们讲诚信，兑现许诺，说明给他们上的课不是无效劳动，孔子之道在他们心里有一席之地了。张门生说的企业文化有长进，源自老板们文化有长进，老板们素质不提高，企业文化是一句空话。下一课，就给这些老板们讲讲孔子之道与企业文化。这是个时尚题目，讲稿要送给韦民生，争取发表。
这个晚上他又睡了个好觉。次日早起，精气神特好，套上跑鞋，园子里小跑几圈，跟以前无人搭讪不同，跟他打招呼的人多了，有白发长者，也有红颜小伙，他一概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不知对方住几楼几室，对方却都叫他卜老师，这再次印证了他的想法，只要出了名，天下无人不识君是铁板钉钉的事。
早锻炼结束上楼，秀梅端上牛奶和烤得焦黄的面包片，他刚咽下一口牛奶，手机响，什么人这么早就来打扰？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揿键一看，喜上眉梢。
“卜老师，我爸爸病情基本稳定，都是你的功劳啊。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不当空姐了，决定自己创业，开一间小小服装店。晚上一起吃饭，详情面谈。”
卜晓得惊异，水杉正处在经济困难时刻，父亲医疗费都承担不起，由自己的老同学长脚相助，免费使用新药克星，这才渡过难关，哪来资金开店啊？难道自己不是她的唯一，还有另外的朋友给她提供资金支持？
卜晓得不安了，水杉这个姑娘不透明，对自己不坦诚，开店的事，昨晚一起亲热时也只字没提，谁在帮她办这个事，要问问清楚，不能被蒙在鼓里。
他把短信又看了一遍，急什么啊，不是还有一句“详情面谈”吗，而且就在今晚，他给秀梅放了三天假，水杉今晚还要来的。
他要养养精神，上午不看书不写作不动脑筋，只随手翻翻相册、画报，午后上床，要美美睡一觉，今晚再不能出现那戛然而止的尴尬一幕，可愈是这样想，他愈是安静不下来，听说一种进口药有奇效，附近医药商店，打出这个药的大幅广告，何不去买一粒试试？
他下床出门，药店给他取货的服务员是个女的。“你只买一粒？”他默默点头，付了款，拿起药片塞进口袋就走。
这玩意儿是不是有副作用，他不放心。上网查询，这个药使用情况有大量信息，说好的说坏的都有，美国一个参议员做广告称它棒极了，一个飞行员却叫苦不迭，说服用后一时畅快，视力却严重减退，连飞机也不能开了。真是，有奇效的药物往往副作用也大，有人能用，有人用了有危险，他属哪种人，能不能冒这个险？
叮当，水杉又来短信：卜老师每次都是你请客，今晚七时我请你，在我们楼左侧的小桥流水饭店，就不去你家了。
卜晓得把药片收进抽屉，用不用，到时候跟着感觉走吧。
下午七时，他准点到达小桥流水，大堂里闹哄哄、声音嘈杂，一个桌子的食客散了，服务员就又领着新客来了，南边贴近马路的靠窗桌位有人朝他招手，是水杉，他不紧不慢走到桌前，水杉怎么选这么一个地方？
他今天目的不在吃饭，在饭后余兴节目，还有，开时装店的事，他也要弄个明白。
往常都是卜晓得点菜，今晚水杉做东，一荤一素一汤之外，她特地点了一盆饭馆的招牌菜红焖海参，还要了两杯红酒，也算上了档次了。
“杉杉，你怎么想起开时装店，到处都是时装店，这个生意不好做啊！”
杉杉仰脸：“这是一个高人给我出的主意，他说我得过奖，我可以创出一个品牌。”
卜晓得举起筷子：“资金落实了吗？”
水杉意味深长地勾了他一眼：“落实一部分，跟你商量，你愿意投资吗？”
卜晓得没料到会有这一问，按开渠集团上市后股票价格，投个一二百万，对他是小菜一碟，可他的股份还在锁定期，再说水杉也不是个生意人，时装店能不能开下去，还是个疑问，就是能拿出来，他不能冒险让钱打了水漂。
水杉不再进逼，嘻着笑脸。“卜老师，我说着玩的，资金都落实了。”
“大老板是谁啊？”
“你猜对了，投资人确实是大老板。”
“谁？”
“范董事长。”
卜晓得脑门上的青筋突地一跳。“这么说，范董喜欢上你了！”
水杉拿筷点他鼻子：“你什么意思？”
卜晓得皮笑肉不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范老板如此看重你，这是我的不祥之兆啊！”
“你想到哪去了？”
卜晓得脸红：“你这不就成了范开渠的人了？”这话他卡在喉咙口，水杉还是感到了，这个卜老师，如此没自信，倒是出乎她意料。她身子朝前一倾：“别不高兴，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别人代替不了。”
卜晓得微微摇头，不相信这样的安抚，他的地位别人代替不了，换上范开渠，那就难说了。
这顿饭，卜晓得吃得并不开心，餐后拉水杉去自己家，水杉说，今晚不行，她贴耳低语，老朋友来了。
卜晓得轻轻嗅了嗅，是有一缕香水掩不住的气味，他不喜欢这种气味，索性顺水推舟，大度地说：“那好，晚上你早点休息。”
水杉说：“你也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好不好？”
卜晓得说：“我哪有心思休息，大师赛进入最后阶段，揭晓在即。”
水杉说：“我看了今天报纸，你的选票飙升，要拿桂冠啊。”
卜晓得说：“我是步你后尘。”
水杉说：“我这个冠军算什么，你这大师冠军万众景仰，才值钱哪。你拿冠军的日子，我上你家，好好为你庆贺，就住你那里。”
卜晓得有了笑脸，自己太小心眼，水杉还是自己的人，自己的位置，范开渠也是代替不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