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三是我的表弟,因为家里排行第三,所以,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叫他阿三。他的大名只写在身份证上。
阿三长得很卡通:娃娃脸,招风耳,眯缝眼,八字眉,一脸的喜感。平时跟人说话,哪怕是与人吵架,脸上的表情给人的感觉仍像是笑嘻嘻的,呵呵,有趣得很。
阿三从小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之所以讨人喜欢,除了长相可爱外,还有他的那张嘴,确实能说。他的父母亲都是老实厚道的人,阿三的两个哥哥也是敏行讷言。而他是另类,一天到晚,除了睡觉,嘴巴几乎没有停息的时候。他妈妈笑骂他:我们一家人的话都被他说完了。所以,阿三有个外号:八骗。
二
从小到大,阿三糗事一大堆,故事不断,或者倒过来说,叫事故不断。这主要“归功”于他的胆子出奇的大,出奇的顽劣。他的许多故事听起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而又出其不意,让人哭笑不得。这里略举一两例:
阿三5岁的时候,有一次看到邻居在东钱湖边(他家就住在东钱湖边上)钓鱼,有一条“乱抓”(东钱湖人对鲤鱼的别称)上钩,鱼在水下衔钩乱蹿,邻居手中的鱼竿弯成了弓形,正手忙脚乱地收线、放线,与“乱抓”斗智斗勇。见此情景,阿三心中见义勇为的激情被点燃了,只见他勇敢地跳下水去,原本是打算帮邻居把上钩的“乱抓”直接提上来的。谁知,他一跳下水,“乱抓”受到更大的惊吓,奋力一蹿,挣断钓线,脱钩逃走了。而五岁的阿三等到跳下水,才知道自己还不会游泳。这下好了,阿三由英雄直接变成了落水狗,在水里拼命挣扎。邻居见情不妙,顾不上脱去衣服,跳进水里,把阿三捞了上来。可怜的阿三,见义勇为不成,自己成了鱼儿,灌了一肚子水;可怜的邻居,眼见到手的鱼儿逃遁,自己成了落汤鸡,钓鱼变成了捞人。这个故事让村里人传说了N遍,时间跨度长达数年。每次说起来,又让大家感到既好气,又好笑,从此成了阿三顽劣的“罪证”。
阿三7岁的时候,差点丢了性命。有一次,他发现村口的变压器台上有一个鸟窝,就奋力爬了上去掏鸟蛋。当他接近变压器的时候,强大的电流猛地把他弹了下来,摔在地上昏了过去。至今他的脑门上还有一个明显的伤疤,那是他从变压器台上摔下来磕的。后来电工说,一般情况下,电流形成的磁场会把人吸住,人不被烧成焦炭才怪。阿三竟然没被电流吸住,真是命大了。
阿三还是个多情种子,情窦开得很早。他8岁那年,村里来了工作组,工作组里有位20多岁的大姑娘,见阿三可爱,给他一颗糖吃,从此阿三就喜欢上人家了。阿三喜欢人家的举动是,站在人家姑娘的背后,冷不防扯一下她的长辫子,或者猛拍一记她的屁股,然后迅即逃开,此举常常引得旁人哈哈大笑,让人家大姑娘笑也不是,恼也不是。人家大姑娘发现这个小家伙心术不正,再也不敢理他了。这就伤了阿三的自尊心,由爱转恨,就开始了他拿手的恶作剧——拔姑娘自行车的气门芯,看见一回拔一回,让那姑娘吃足了苦头,面对这个小屁孩又不好发作,真是尴尬。以后那姑娘一到村里,就赶紧把自行车藏进村里的治安室,把门锁好,避阿三就好像避瘟神。
三
阿三10岁那年,有一部名叫《再向虎山行》的香港电视剧风靡,里面有许多武打镜头。看过这部电视剧后,阿三从此就迷上了武术,每天手脚不停,比划着电视剧里的武打动作,嘴上“飞飞”的自己配音。自从迷上武术后,阿三再也不肯好好念书,把全部心思花在了练拳上。阿三练拳真的是无师自通。他用从父母那里骗来的钱,买了沙袋、绑腿、拳击套,起早摸黑地练。村里有一个从武警部队退伍的年轻人,会点擒拿格斗术,就成了阿三的偶像,每天都缠着人家教他本领。
自从阿三迷上练武后,他的家就成了武器库,院子里摆着石大担、壁上靠着棍棒枪、屋梁垂着九节鞭、床头挂着拳击套,墙上还贴着他崇拜的李小龙的大幅照。每天早上一睁眼,他就“嗨”的一声大吼,鱼跃蹿下床,扎马步、练气功,不练它两三小时不过瘾;每天晚上熄灯前,还要做300个俯卧撑、打1000下大沙袋呢。一段时间练下来,阿三的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结实的胸大肌比姑娘的胸脯都发达,全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力气大得惊人。更让人感到佩服的是,阿三一年四季都穿运动衣裤。再冷的天,他也是内着一件短袖T恤,外套一件单衣,浑然不觉寒冷。
练了两三年的拳,阿三自以为已经武艺高强,十八般武艺至少已经通了十五般,于是他就想检验一下自己的真实水平,可是身边没有活靶子。怎么办?他就决定拿村里的猪狗们试试身手。这下,村里的畜牲们就算遭了大殃。白天,阿三专门找狗练无影飞毛腿,踢得狗们鬼哭狼嚎,真正如丧家之犬。而一到晚上,在夜幕的掩护下,阿三就跳进村民的猪圈里,对着肥猪大练天马流星拳。可怜的肥猪们,每天被阿三打得鼻青脸肿。有一次,阿三下手太重了,将一头200来斤的大肥猪打得四脚朝天,口吐白沫,抽搐不定。结果被猪的主人发现,阿三被人家痛骂一顿,也害得他的父母亲一个劲地向人家赔礼道歉外加赔偿损失。从此以后,阿三就成了“坏小子”的代名词,让他的父母亲背了无数次的黑锅。每每听到阿三又闯祸的消息,他奶奶总是一边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一边喃喃自语:我们家里怎么会出这么一个混世魔王……
四
阿三是如此的顽劣,学习成绩就可想而知了。好不容易读完初中,再也不肯念下去,从此就想闯荡江湖。心高志远的他还幻想去少林寺出家为僧,欲成一代武圣。几次偷偷从家里跑出来,都被他的父母和两个哥哥从半道截回去。父母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央人给他找份事情做,但生性好动的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岗位上呆满过两年。这些年来,阿三当过厨师、做过保安、跑过外勤、与朋友合伙包过饭店,满世界疯,钱没有赚到多少,朋友却已遍天下,江湖上都有他的传说。最有传奇色彩的一个故事是,他在一家小饭店里做厨师的时候,有一次,几个小混混想吃霸王餐,在饭店里找茬,要砸场子。正在厨房里掌勺的阿三,听到外面的喧哗声后走出来,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空的啤酒瓶,当着小混混的面,猛地砸向自己的头顶,啤酒瓶应声破碎,阿三甩甩头,抖落玻璃渣子,然后一声不响走回厨房继续炒菜。阿三的这个举动太有震慑力了,后来,这几个小混混就成了他的马仔,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来饭店寻衅滋事。
这件事以后,阿三就成了当地一帮小混混的头。举凡打架斗殴的治安事件,都有他的份,为此多次被当地派出所传唤、训诫。阿三真的是让他的父母亲伤透了心,又无可奈何,直叹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个逆子。
五
阿三的改变,缘于一件突发事件。
这话要从他22岁的生日那天说起。那天晚上,阿三的一帮狐朋狗友聚会,为他庆生日,吃完晚饭上歌厅,唱完歌又吃夜宵,一直闹到后半夜才散伙,醉眼蒙胧的阿三冒着蒙蒙细雨,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家走。半路上看到两个女孩合骑一辆自行车,正摇摇晃晃地迎面冲过来。这两个女孩都在附近工厂上班,刚刚下夜班。东钱湖的傍山公路本来就有斜坡,又因为正下着小雨,路面湿滑。骑车下坡,车速越来越快,前面的那个女孩控制不住龙头,再加上路灯昏暗,视线不清,心一慌,自行车方向一偏,直接就撞在了山边一块突出的大石上。前面的那个女孩头部重重地碰到了大石头,顿时血流如注,已经昏了过去。后面的那个女孩这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惊恐地大哭起来。阿三看到了这一幕,血液里见义勇为的激情再一次被点燃了。一肚子的酒精在这一刻化作了全身的力气,他二话没说,背起这个已经不省人事的女孩,飞快地往镇医院跑去。出事地点离镇医院差不多有两公里的距离,阿三硬是一口气把女孩背进了急救室。那女孩头上滴下来的鲜血把他T恤衫的前襟染红了一大片。回到家里,他的父母亲看到他这副模样,被吓得灵魂出窍,以为他又跟人打架,弄出了命案。阿三再三解释,父母还是将信将疑。
第二天一早,阿三专门跑去镇医院看望昨晚被他背到医院的那个女孩。当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因流血过多而显得脸色苍白的面孔,注视到她投过来的表示谢意又显得羞赧的眼神时,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小手轻轻地捏了一把。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有点麻酥、有点微醺、还有一点微痛……
六
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有一种天意的说法吧,阿三雨夜救女孩的举动可能就是上天设的一个局。两年以后,那个女孩走进了阿三的家里,成了他的妻子。而更加有意思的是,那天晚上坐在自行车后架上的这个女孩后来成了阿三的二嫂——她是阿三妻子的表姐。姐妹俩因为雨夜的那个小事故,最后都走进了阿三的家门,让他的父母亲乐得合不拢嘴。这个传奇故事,也成了一段被村里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从此以后,原本那个顽劣不堪的阿三不见了,阿三与他过去的生活进行了一个完美的切割。阿三真的是脱胎换骨了。这个过程很简短,也很突兀,甚至有一点不可理喻,可是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说起阿三的变化,村里人一致的评价是,阿三娶到了一个好老婆。
阿三的妻子我见过,小小的个子,瘦瘦的,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模样,见到陌生人就会脸红。让我搞不明白的是,就这么一个让人见到后会产生保护欲望的女人,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给如此狂野的阿三套上了规矩的笼头?这真的是又印证了那一句名言:女人是男人最好的老师。浪子回头金不换。从此,阿三成了一个疼爱妻子、眷恋家庭的好丈夫。结婚以后,阿三在妻子的帮衬下,承包了一家农家乐,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那天,我去东钱湖看望阿三的父母亲(也就是我的舅父舅母),顺便也去看了阿三一家子,发现阿三正在给他3岁的女儿梳辫子,他那双昔日因为练铁砂掌而变得短粗的手指,此时摆弄起女儿的头发来,显得是那么的灵活;再看看阿三的眼神,里面写满了柔情。我顿时有一种恍惚,眼前的这个阿三与我过去印象中的阿三,这两个形象怎么也重叠不到一块去。
阿三,你现在真的是好样的。
2008.7.15
临分别时,已经有几分醉意的“阿庆嫂”一把把我拉到一边,握着我的手动情地对我说:“你今后碰到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老同学去给你摆平。”
“哈哈哈哈……”我用一连串的大笑声回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