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自青州城逃离后的第五天,身上的细软皆已用尽,只好在一间古庙中将就一晚。
我看着母亲给我的那枚扳指发呆。
淡蓝色的宝石嵌在暗金色的龙纹玉上,古朴庄重,也简陋无比,却能掩去我变异的容貌。暗自哂笑一声,如今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便是这枚扳指了。
院内突然传来异动。
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从心底涌上来,加上根本就无法抵挡的血的诱惑,我缓缓走近了他。却看见一张从此让我万劫不复的脸。光洁白皙的面庞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一双剑眉因痛苦轻皱着,紧闭的眼,远山般的鼻,失去血色而紧抿的薄唇,月光笼罩下的他,漂亮得令人失语。左眼却蓦地腾烧起来,身体里对血的欲望又开始叫嚣,这是,第二次了。
紧抓住自己向前伸出的手,告诉自己绝不能再次输给这肮脏的血欲。身体上的痛苦使我跌坐在地,就势向外一滚,与那人拉开一些距离,这才稍稍平复了些。气喘之余顾不得自身的狼狈,我迅速冲出庙门,直到跑到闻不到血的味道,才堪堪停住脚步。自身体里的血族因子觉醒以来,人族的食物根本难以入口,而人之血肉对我而言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退而求其次,我便只能以生食动物血肉为生。生吃了几条鱼后,采了些止血的药草,便匆匆赶回古庙。
......
一缕曙光跃进,美如清辉的眸子陡然睁开。望进那双阒黑的眼里,一时竟忘了言语。“你,你醒了。”正欲扶他起身,脖颈陡然被他扼住,便听他冷冷问道,“你是谁?”明明是个重伤在身的人,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力气?我几乎要被他卡地喘不过气来。正欲辩解,却听他淡淡道,“是你救了我?”慌忙点头,束缚脖颈的力道一松,整个人即跌坐在地剧烈咳嗽起来。
一双美眸从我脸上扫过,视线触及我破烂不堪且血迹斑斑的衣裙时,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等他发现自己一身白衣除了斑驳血迹还沾染了无数墨绿色的药草时,脸色更是瞬间一黑。在这当口我只好尴尬地开口道,“那个,都是些止血的药草,我不是很懂医术,所以......”所以才会把所有药一股脑地全抹在了你身上!
环绕在他身边的低气压就快让我窒息,手足无措之时猝不及防听他道,“多谢。”欸?大脑没转过来,盯着他一时忘了言语。大概是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他的眉便是狠狠一压。我这才反应过来,忙哆哆嗦嗦道,“没,没事。”这人气场好强大!我暗自咋舌。
接下来的半天里,顶着压力把剩下的药草给他敷完之后,我终于受不了地开口,“这,这位......竟然您已经清醒,我,我也有要事在身,不如......”就此别过四个字还未说出口,那人凌厉至极的眼神便是狠狠一扫!
“花南隐。”
想不到这世间竟有变脸如此之快之人!我还被他的气势震慑住没有回过神,便只是条件反射地“哦”了一声。
“哦?!”周身气温瞬间暴降几度,“你呢?”
“白,白蔷。”
......
第二天一早花南隐便不见了人影,一只钱袋扔在脚边。
额边冒出3条黑线。
这人真是太无理了,一点都不尊重人!我一边埋怨也一边揣好钱袋,离开了古庙。
花南隐的钱根本撑不到蓬莱。买了两身换洗的衣物与若干干粮后,钱袋便空空如也。
心想在这世间生存果然还是要靠自己。幸好在白府的时候从小就是个病秧子,俗话说久病成医,一些简单的药草和病理我还是知道的。
便想去山上碰碰运气,若是能挖到一些药草拿去药铺兑换一些盘缠也好。
坟山是土壤较为肥沃的地方。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来这,只可惜这年头连采个药都如此艰难,大部分地区药草都被采得差不多了。白天还好,入夜时这片坟地便一片阴森。我只顾着多采些药材兑换盘缠,一时间竟忘了原路返回。等惊醒过来时已经晚了,周遭一片阒黑,白雾笼罩。
蓦地身后传来异动!
饶是心志再坚定我也受不住这样的惊吓。感受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便发疯似地跑起来。
周围的树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仿佛,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厉鬼似的。
这时一只白色的利爪突然搭上我肩头。
“小鬼,急着去哪?”低沉却略带沙哑的嗓音传来,我不敢回头,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那只利爪逐渐收紧,刺入内里时我忍不住哼出声来。冷汗涔涔,我转过头去,在看见其真面目之时差点叫出声来!居然是一匹银色的妖狼!体型硕大,面露獠牙而又一脸凶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嘴角有涎水夹杂着血液流下来,一只血盆大口骤然张开,就要朝我头上咬来!
无法思考,无法动弹,仿佛连时间都是静止的。一股野兽独有的腥浊之气从它嘴里透出,那森森獠牙在月华的作用下泛出渗人的白光。死亡近在咫尺。
就在我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它吞入腹中之时,那匹妖狼却一阵抽搐,轰然倒地!草木屑飞溅而起,有一星打在我脸上。
惊魂未定,好不容易我才缓过神来细细打量眼前这庞然大物。只见这妖兽身长九丈有余,约七尺来高,遍体通银,一只尾巴其长无比,曲折有度,额间的特殊印记闪动着微弱的红光,正一寸一寸地黯淡下去。
原来这妖狼受了重伤!
伤口应该在腹部。脚下的草地被其血液浸染成诡异的深黑色,在月光下更显得森冷异常。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已然合上,呼吸渐渐微弱。
......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睁开略微有些刺痛的双眼,一张巨大的狼脸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还未理清思绪的我“啊”地惨叫一声,来不及多想便一巴掌挥了过去。
一片飞鸟从坟地惊起。
那只昨日还叫嚣着要把我拆吃入腹的巨兽此刻却双爪抱着脑袋,一脸怒气却也一脸哀怨地看着我。我不明白这哀怨是从何而来,也没有那个心思多想。身体却比头脑更快做出反应,站稳之后迈开步子便准备逃跑。
却被这匹该死的狼给掀了回来。
昨晚才堪堪止住血的伤口又裂了开来,疼得我龇牙咧嘴。那匹妖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见我血液的一刻眼里闪过一丝狂暴,却在下一瞬被堪堪压制住。
“为什么救我?”竟是低沉而磁性的声音。
嗯?不吃我?本以为要命丧黄泉的我如释重负,长长吁处一口气。
“我只是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死去罢了。”
好吧,它会说话那也勉强算个人吧。昨晚眼见它就要丧命之时,可以趁机逃之夭夭的我却心生不忍,本打算救它之后立刻溜走,却在疲惫与有伤在身的情况下晕了过去,一大早醒来便是这种情况。
不过,我或许是心软,更或许,是赎罪。那些模糊却从未曾在我脑海中消失的,带着血腥气味的画面又在眼前闪现,外祖父的,大舅的,还有那个汝阳王的......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异常,妖狼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哈,你把我当做人吗?区区一只混血竟如此嚣张!”
心中大骇,“你,你怎么知道?”我看了眼手上母亲留给我的扳指,还在!那它是如何......
“一枚隐匿形貌的幻戒而已,改变容貌却改变不了气味,更何况四族中当属妖族嗅觉最为敏锐。”说完便饶有兴致地打量我一番,突地身躯一震,“咦?”
“好强的诅咒!”妖狼眼里分明闪过一丝极强的诧异。
“什,什么意思?”我如今只知道自己是血族与人类的混血,可是这和诅咒有什么关系?汝阳王那句“你这被诅咒的混血”倏地在在耳畔响起,可我一直以为那仅仅是一句咒骂罢了。
“你的血液中含有极强的魂力,这不可能是一只混血能拥有的。虽说混血已绝迹近千余年,但我曾今还是见过一些的,无一不是孱弱无比,魂力不似人类精纯,血族的炼化之力也几乎使不出来,半吊子般的存在,而你身上的魂力如此之强,必定是受了诅咒的缘故,自古以来只有被诅咒者才有绝世的魂力,并且施咒者越强,诅咒便越强......”
当今世界分为四大种族,人族,妖族,魔族,和血族。妖族数量比较稀少,虽说魂力较为出众,但是一般情况下不会蓄意伤人,而魔族更是传说中的存在,几乎没有人见过,血族与人类交恶最深,因其以人类血肉为食,从古至今惨遭血族杀害的人数不胜数。人类与血族共育的混血更是难以存活,可以说是两大种族极度厌恶的存在。
妖狼还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只有那句“混血已绝迹近千余年”在脑海中回响,像一道惊雷炸入心田。我,是这世上唯一一只混血了吗?
“喂,我说你怎么这么容易走神,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从思绪中回神之际,那只狼鼻已与我近在咫尺,灼热的吐息打在我脸上。
......
肩膀好重。
已经不眠不休赶了几天路了。轻微的鼾声传来,我再也受不了地把肩膀上那只肥猫一把扔下。
“你有手有脚的,就不能自己走?”
这便是那只名为“修”的妖狼,也不知道抽的是什么风,竟然要跟着我一起去蓬莱,偌大的身躯拟态后竟变成一只肥猫!更可气的是这只肥猫其懒无比,爬上我的肩头后就不愿再下来,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嗯?啧啧,真小气,我这不是冲破封印之时受了重伤,现在借你的魂力恢复一下嘛。”软软糯糯的小奶音,配上那张萌脸,煞是可爱,如果忽略掉那重新往我身上爬的举动的话。
据修回忆,它是近一千年前被封印在那块坟地的,那天晚上感知到一股巨大的魂力波动(好吧就是我)再加上封印的力量随着岁月的侵蚀变得比较微弱,便奋力一搏逃了出来,可还是被封印反噬受了重伤,这才顺着气味追上我想要吃了我补充魂力。被我救了之后改变主意打算跟我一起去蓬莱,理由是权当打发时间。
突然想到这厮好像是只公的,忙把它拽下来,“男女大防你不知道吗?你,你还是自己走吧!”
耳根发烫,面上也是一片火热。
“哼,就你这其貌不扬的小鬼,我会有兴趣?况且我们妖怪是不在意性别的,你放心吧!”
肩上又是一重。
“你不会把我吸干吧?”
“......”
“你多少岁了?有父母兄弟吗?”
“......”
“你怎么被封印的?”
“......”
“你......”
“再问,我就吃了你。”
“......”
天色正好,一片火红的霞光均匀地撒在天的那头,暖色阳光挥洒在纤瘦的少女和少女肩头的猫上,两道影子被拉的极长,紧紧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