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一阵抽泣声。
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全身上下竟是动弹不得。母亲正握着我的手嘤嘤哭泣。
浑身炸裂般地疼痛。
似是察觉到我的异样,母亲惊喜地望向我,“蔷儿!”
整个笑容却在下一秒凝固。‘‘你的眼睛......’’
我被带到大厅。大舅白栎,舅母张氏,白芷都到了,母亲被管家拘着。外祖父白正一脸阴郁地盯着我,边上坐了一个我未曾见过的男人。
‘‘啧啧,真想不到,世上还真有混血这种东西。’’那陌生男人看着我,眼里散发出野兽般肆虐的光芒。
外祖父闻言脸色便又难看了几分,沉声吩咐道,‘‘端上来。’’
一碗血肉搁在我面前。腥气扑来,身上霎时一僵。我感到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饥渴地叫嚣,左眼更是火辣辣的一烫。
世界一片暗红。
血的颜色,血的气息,一大块一大块的弥漫开来,我再也感觉不到其他。身体里的欲望似乎要把我整个人撕裂,本能告诉我吃下去,只要吃下那碗血肉,痛苦便可以缓解一些......
四周静默,只留下一串吞咽声。
所有人皆惊惧地望着我,只有那陌生男子突兀地轻笑出声,笑声在这空旷的大厅里幽然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光洁的地面上印出我此刻的容颜。那是怎样一张脸啊!原本淡漠如烟的眉斜飞入鬓,衬着那近乎青白色的脸庞,陡然生出一股凄厉的美来。最诡异的却是左边那只眼睛,居然是银白色的。我望着这张妖冶至极的脸,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哟,混血的转化果真奇特,就连气质也会改变吗?”那陌生男子用骨扇挑起我的下巴,戏谑道。我这才看清这人的容貌,明明是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为何有这样凌厉的眼神?一股浓厚的欲望夹杂着些许兴趣从他眼里透出来,灿若星辰的眸子仿佛就要把我吸进去。
愣神之中,左肩蓦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鲜血顺着匕首滑落,在我素白的衣裙上晕染出斑斑血迹。那个男人就这样轻笑着把匕首插入了我的身体!我脸上扭曲的表情大概是刺激了他,他竟又在我伤口上活活转了一圈!‘‘放手,求你放手......’’浑身的感觉均停留在左肩上,撕裂的痛楚难以忍受。好在不多时他便抽出了匕首,正想松口气,整个人却被他往上一抛,然后被他屈起的膝盖撞上!腹部疼地快没有知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阵干呕过后,那男人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拎起,目光灼灼,‘‘怎么都玩不坏呢。’’下一秒我便被他抓住往墙上撞去,痛楚自头顶弥漫开来,身体里的血液迅速流失,眼前一片赤红。‘‘为......为什么?’’我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问道。‘‘哦?你母亲没有告诉你吗?’’男子钳住我的下巴逼迫我与他对视,在他眼里是满脸血污的自己,‘‘你是混血啊,血族与人类结合,被诅咒的混血。’’
当今世界分为人、血、妖、魔四大种族。所谓血族,便是一种人形的怪物,身形与人类无异,身体的各个部分却能随意转化为杀人的利刃--拓甲,坚韧无比。千万年来,人族与血族纷争不断,究其原因,除却争夺世间的绝对统治权之外,更是由于血族以人血肉为食,残暴无比。
听说,血族的眼睛是银色的。
我在男人的眼里看见自己的脸,还有那只银色的眼睛。
‘‘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身上的疼痛早已被彻骨的冷意取代,我呢喃着,蓦然看见母亲苍白却又不知所措的容颜。窗外的白蔷薇在残阳的映照下染上一层靡丽的色彩,整个大厅像是被一只大手抓住,我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汝阳王,不知您打算怎么处理这......孽障?’’一直端坐在大殿之上的外祖父终于开口,冷冷道。我惊惧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我所听到的,外祖父他,不救我吗?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很满意,那汝阳王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淡淡道,‘‘杀了便是。’’还未来得及痛呼一声,整个人便被汝阳王钉在了一根柱子上!还是那把匕首,还是那道伤口,整个左肩血肉模糊,一袭白裙已辩不出先前的颜色。冷汗混杂着眼泪流下,我看到白芷得逞的笑容。
“是你......”奔涌而来的怒气让伤口撕裂得更加厉害,白芷似乎很欣赏我此时的狼狈,笑道,“白蔷,你可真是好本事。说实话我早就看你这张脸不顺眼了,原以为推你落水后便一了百了,啧啧,没想到却激活你体内的血族因子让你捡回一条命。不过嘛,有歃血盟副盟主在这,你也跟死人差不多了。’’
歃血盟?那不是专门绞杀血族的组织吗?歃血盟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心中惊疑不定之时,汝阳王已到面前。‘‘你可真有个好姐姐啊。’’说完便瞟了白芷一眼,后者脸上竟浮起两道颇为明显的红晕,‘‘安息了?’’瞬时一道凌厉的掌风朝天灵盖劈来,居然是要我命丧当场!
母亲的脸却在我眼前骤然放大!
‘‘小叶!’’
‘‘叶儿!’’
耳畔传来大舅和外祖父的声音,可我什么也听不到了。世界一片血红,眼睛,鼻子,嘴巴,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血的颜色,血的气息,身体又开始灼烧起来,左眼火烫。我就那样呆愣在原地,看着近乎整个头盖骨被劈碎的母亲把一枚扳指塞进我衣内,艰难吐字,‘‘蔷,拿着这枚扳指......去......去蓬莱,找你......’’霎时没了声响。
母亲的鲜血从碎裂的头盖骨蜿蜒流下,七窍均有鲜血流出,整张破碎的脸搁在我面前,瞳孔没有一丝光彩,毫无生机的母亲就那样看着我。竟是死不瞑目。木然抬头,还是那张玩世不恭的脸,还是那双戏谑的眼睛。‘‘啧,这可不怪我,是她自己......’’汝阳王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
恨意,涌上来!
我只有母亲。
在民风尚未开化的大燕国,一个未婚女子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处境有多艰难可想而知,我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纵使白家在青州城显赫一方,也堵不住那悠悠众口,因为我的存在,母亲成了所有人的笑柄。可母亲从未迁怒于我。她教我何为礼义廉耻,何为孝悌忠信,她告诉我父亲被家族逼迫才难以和我们重聚,她告诉我......
可到头来我连母亲也失去了,只剩下一具冰冷破碎的残骸。
已经,无所谓了。
恨意取代了痛楚。屋外已完全暗了下来,白色的蔷薇花在微风中摇曳,一抹暗金的色彩流转其上,妖冶异常。
左眼附近似乎有什么在生长,冰冷刺骨,与体内的灼热相得益彰。从那把匕首的桎梏中缓缓走出,整个左肩已经断了,露出森森白骨。可是我感觉不到疼痛。‘‘我母亲死了,’’我在汝阳王和白芷面前站定,‘‘你,你们,为什么没有死?’’
一股血色的气息从身体里弥漫开来,开出一朵巨大的赤色蔷薇。终于让我在汝阳王眼里看到一丝惧意。理智被仇恨侵蚀,我再也感受不到其他,眼里只剩下白芷和汝阳王两个人。一股纯粹的魂力从丹田处袭来,左肩的断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察觉到危险的临近,汝阳王一个闪身便跳出了血雾可以触及的范围,不过白芷就没有那么快的身手了。蔷薇色的血雾将她层层包裹,我感觉她整个人就在我手心里,轻轻一捏就会碎裂。事实上我就这么做了。赤红的血液伴随着白芷的惨叫声迸裂开来,手心一片湿滑黏腻,我漠然的看着白芷倒在血泊中,浑身碎裂。一丝魂力从手心处传来,左眼附近的寒意似乎又加深了几分。我这是,吸食了白芷的魂力?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舅母张氏冲上前来,抱住白芷浑身是血的身体,声泪俱下,“你还我儿来,还我儿来......”理智再度崩溃,我朝张氏伸出了手。
‘‘不好!’’随着外祖父一声暴喝,大舅白栎和汝阳王纷纷冲上前来,与祖父构成三角把我包围其中,弑神鞭从汝阳王怀里掏出,‘‘杀了她!’’
......
‘‘真是孱弱的混血啊。’’
什么声音?身体像被碾过一般,我挣扎着撑开眼,入目却是一片冰原。一个女人席地而坐,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竟是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同样斜飞入鬓的眉,同样凄厉妖冶的美,诡异的是她的左眼周围在我的注视下竟开出一朵绚丽繁复的赤血蔷薇。心中大骇,吃力地坐起,‘‘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这女人是谁?我记得我应该是在和汝阳王他们厮杀才对。似乎是感应到我的困惑,莹润饱满的红唇缓缓吐出几个字,‘‘吾名赤蔷,乃汝前世。’’这便没了下文。前世?什么意思?可任凭我再怎么追问,这叫赤蔷的女人却是一言不发,始终保持着一手托腮的姿势淡漠地笑着,对着我上下打量。那朵赤血蔷薇却愈开愈烈,就像要把人的的精魄吸进去一般,看得我毛骨悚然。
一股压迫感陡然袭来,脖颈处像被人扼住一般,我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叫赤蔷的女人轻哼一声,执起我的右手,一股魂力源源不断输入我体内。‘‘你......’’在我惊愕的目光中,赤蔷的身形逐渐飘散。‘‘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意识霎时陷入黑暗。
等我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半截身子浸在水里,浑身上下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却无一例外地呈现愈合的趋势。看来是那个叫赤蔷的女人用魂力救了我,只是这是什么地方?我不应该是在白府吗?对了,白府!母亲!那张破碎的脸又在脑海中闪现,胸口隐隐作痛。一阵脚步声传来,来不及整理清楚思绪,整个人就势往附近芦苇丛中一倒。
“欸,你听说了吗?青州白家被灭门了。”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在昨天啊,听说整个白府血光冲天,最诡异的是天空惊现血色的蔷薇印记。连汝阳王都没逃出来......”
“不是吧,汝阳王不是术者吗?犯人是谁啊连汝阳王都打不过他?”
......
脚步声逐渐远去,零散的记忆逐渐回拢。
“白蔷,当初我就不该让你母亲生下你!”
“白蔷,你这被诅咒的混血!”
“你以为你还能活下去吗?人族和血族都不会放过你的!”
“你这该死的孽障......”
一张张沾满鲜血的,被恨意扭曲的脸在我面前闪现,外祖父,大舅,张氏,汝阳王,白芷......不,不!我不相信,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踉踉跄跄跑到河边,入目的却是那双斜飞入鬓的眉,那只银白色的眼睛,还有那朵妖冶诡异的蔷薇印记。
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上来,水中的倒影在粼粼水光中嘴角竟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被那笑意摄住,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