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
雨,还在下着,细细的,像看不见的风。
窗户前的灯光一亮,外面的黑暗就退了一步。
灯光安静着,是一个吃饱了的羊羔。
手边的书,打开着,长时间没有落下一缕目光。
摇拨浪鼓的老人回来了,他年迈的身体里,储满了摇了一天的拨浪鼓的声音。他就着从窗前漏下的光,把那个破烂的平板车,使劲地往院子拉。
他从乡下来,租住在院子里一间低矮的瓦房里。
楼上的灯光把那片黑色的屋顶,映出一层朦胧的油彩。
淋了一天雨的时光,像一床浸了水的老棉被,沉重得提不起来。
冬天
冷,从缝隙里来,向骨头里钻,有着刃一样的锋利。
最深处的体温,在努力抵御着。
冷,是金属的,有着亮光和硬度。
几个男人在窗底下议论着明天的活计,鼻腔重重的,声音在冷的空气中分散不开。
冷,在高耸的树梢上积聚,终于倒塌了下来,在地面上刺目。
天空的飞机也不见了。
太阳出来了,仍是冷的,行人躬着身子。
清晨,马路上的地漏冒着袅袅的热气,一个流浪的人,睡在它的旁边,像一团黑色的垃圾。
北极冰
我在夏天的炎热里,关心北极的浮冰。黑夜就在降临,我看到那块白色的东西离我越来越近,然后更加分明。——那些白色的东西,将要全部消失,呈现出一片深色的海洋,我为此担忧着。我们的地球太需要白色了(不是塑料袋和泡沫塑料到处漂浮的白色),这种白色是从水里提炼出来的,已越来越少——就像我们贫穷的人从提款机里提钱。北极冰的消失,将使航道变得更加宽广,但在我们的地球上,有的时候,也需要被阻隔。在一块被阻隔的冰上,看白色茫茫地遮盖着我们的视线,看北极熊在冰上移动着白色的身体……我不希望在北极冰消失的地方,看到的是来来往往的船只,那是一棵棵巨木倒下了,被腐朽后,生长出的白色的菌子,我不希望看到这样。北极冰史无前例消融的各项条件已经成熟,如果是这样,我愿北极的冰,隐藏在我的身体里,我的身体里有一个遥远的点,我不会让白色在那里消失。
梦见与叙事
一夜梦境纷乱。
——梦见云翠,她穿着白色的上衣,金黄色的裤子,扎着两根小辫子,青春光彩,我和一群同学坐在亭子里玩耍,我一招呼,云翠就过来了,一位小美女,却这么听话,大家都忌妒地看着我,我告诉他们,她是我的小表妹,我们一起长大的。
(如今,云翠已是头发花白的村妇,她在城里的一家护理院里打工,护理几位老人。)
——梦见我和同事们去西藏,在密密林子里的一块空地上,花团锦簇,山峦起伏,一个藏族人穿着宽大的藏袍,拉着一头牦牛,我兴奋地拿着相机要给他拍照,可转眼我们一起来的人都不见了,就剩下我一个。我一个人在这儿可能活不了的,我要找到他们,可我找不到。这时,我看到马路上,一个女子坐在车子里,趴在车窗上,我就朝她噢噢地大声吆喊着,终于等到人来了。
车上的人对我说,走吧,去四川。
我说再等等,把他们丢了怎么办?他们会死的。我在担心那些同事。
车上的人说,不要管那么多了,他们早就把你丢下了。
(去西藏一直是我的梦想,可我至今还没有去过,这是寓言吗?)
——梦见周杰伦和一群女人在跳舞,周杰伦在前面扭着身子,一队女人跟在他的后面影子一样扭动,女人们苗条性感,后来,人家介绍说,那是他的妈妈,就她一个人在跳,然后用电脑合成的,像一队的女人在跳,我感到受骗了。
(我对这个歌星从来不感兴趣,我只知道他的“三截棍”,其他一概不知。)
——第二天早晨,我用铅笔潦草地把昨夜的梦境记在宾馆的一张信笺上,后来就忘了。
(今天,在地上拾到,一看,是我记下的梦境,它们又复活了。)
致妻子
雨水的冷清里,你是温暖的,我抬起头来,贴着你的旅途,听车轮滚动的声音,如手指敲击出钢琴的旋律。
家里的空旷,是长了一层苔藓的台阶,寂静在守候的时光里,成为你的芳唇,在呼吸。
窗前的黑,深厚起来,光滑的平面上,我的眸子里印着你的一双眼睛。
佛在日子里护佑着我们,我们的幸福,在纯净的棉布上映照着生命的倒影。
雄鸡
雄鸡在故乡泥泞的土地上此伏彼起地鸣叫。
它们的声音穿破浓厚的夜色,在天边划出一丝锃亮,这种光亮越来越大,直到照亮了路途上赶早者的眼睛。
雄鸡的声音,穿过一个游子的耳朵,他在倾听着,在雄鸡悠扬的声音里,他感到故乡土地上的泥泞正在凝聚成一团坚韧。
雄鸡在鸣叫着,这是黎明,是雄鸡的位置所在,没有什么金钱可以代替!
雄鸡的眼睛在黑夜里看到了猫叫春的身影,土拨鼠鬼鬼祟祟的身影,和阴雨将要来临时,黑云悄无声息移动的身影。
难鸡纷纷的站立起来,用自己的喉咙鸣叫!
黑夜退去之后,在村庄与村庄之间空荡的距离中,在房屋与房屋之间狭窄的空隙处,庞大的春风在鼓荡着。
秋天
秋天的原野,在金色的阳光下奋力奔跑。
它****着古铜色的肌肤,挣脱了所有的桎梏。
前面,熟悉的面孔闪过去了,后面,陌生的面孔拥过来。
它的身上,带着焚烧的疤痕和袅袅的青烟,它的眼睛里,有着经历巨大痛苦后的喜悦。
一条小河就是它的脉搏,连绵的群山就是它鼓起的肌肉。
它奔跑的脚步踏在这秋后的盛典里,边缘被它一次次抛在身后。
一闪而过的村庄,
低飞的鸟儿,
静止的小树林……
它们是一束束鲜艳的花朵,被无数双手高高地挥舞着,为它加油,欢呼。
它要奔跑,它停止不下来,在这火车的铿锵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