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同
一
晚上从南门进北大，习惯性拐到了31楼前面，白天叮叮当当的施工停止了，银杏掩映中的31楼依旧灯火辉煌，楼下仍然情侣如织，只是刚想停车刷门卡，就意识到，门卡已经被没收，而我，已经搬出了这个公主楼。
31楼是北大著名的公主楼，因其女生众多，而且多为文科女生，所以总成为校园骚客歌颂的对象。尽管事实上31楼年久失修，房间狭小，楼顶还没有隔热层，但精神上的补足让我们还是颇以身居公主楼为乐的。
31楼的地理位置绝佳。北边是校园内繁华的商业地带，水果一条街，自产自销中心，北新商店，还有邮局、银行等。著名的博实商店就在31楼下。它的著名一方面是因早晨卖包子的师傅嗓门出名的大，另一方面是因为商店里赫然摆放着避孕套、避孕药之类的成人用品，当年刚从昌平回来的我们着实感叹了一番北大的开放文明。31楼西面聚集了北大近80%的食堂，学三、学五、学一，家园、艺园、松林，鳞次栉比，每到晚上就飘起肉串、鱿鱼的香味，对想要节食减肥的美眉来说考验是艰巨的。此外，修车铺、澡堂、餐卡中心等地方都环绕着31楼，从这个意义上讲，31楼的女孩子们还真的被当作公主一样宠着。
二
1999年夏天，我们1998级文科女生从北京大学“流放基地”昌平杀回北大，入住31楼。刚安顿了行李，还没来得及细看一眼这公主楼，就又去平谷参加为期半个多月的军训了。摸爬滚打灰头土脸地再次回到31楼时，新生已经入学了，那时候第一个印象就是——哎呀妈呀，人真多啊！
每到吃饭时间，31楼旁边用人山人海形容真不过分。背书包、拎饭盒的学生比比皆是，不时还有汽车在人群中绝望地鸣笛，更不用说自行车高手们见缝插针抢道穿行了。站在学五门口那片空地上，我常常觉得头晕目眩，心里倍加思念昌平园，怀念那里的鸟鸣山幽，这种嘈杂和急速的生活就真的是即将属于我们的北大生活吗？
我所在的458寝室位于31楼四层，属于“工字形”建筑里“横”的那部分。我所住的一进门右手下铺，则是著名的国关某老师前任女朋友住过的床位。整个“工字形”的一横都是我们国关女生，10个女生寝室塞满了唧唧喳喳的女孩子。虽然当年在昌平园拆宿舍的时候很多人都不舍得，但是很快大家都适应了新的寝室，一样欢歌笑语，常常走廊这头大喊一声，就能让那边尽头宿舍的姑娘听清楚。现在回忆起来，我耳边还极为清晰地响起琳娜响亮的嗓门：“莹儿，我回来啦！……”
三
屋子很小，局促地摆了3张高低床和1张桌子后，竟容不下6张凳子，结果我们只领了3张。很幸运，回来没几天宿舍里就通了电话。我们兴高采烈地从楼长那里领回201电话机，灰色很老土的那种，当时就给隔壁郭一峰挂呼机，告诉对方我们的宿舍电话。这个号码整整陪伴了我们6个女孩子3年，期间多少次和男友的传情达意，多少次和远方家人的问候挂念，又有多少次被打错被骚扰……最后走的那天，我最舍不得的就是拔掉电话线了，哭着从手机里删除宿舍电话。幸运的是，我临走还接到一个久违的网友的电话，他说就是为了最后拨通这个号码找到电话那边的人。
同样是这根电话线，还让我们和宿舍里的一个人搞得很不愉快，乃至最后“冷酷”到底。是少年心性吧，我个人并不后悔也不遗憾。毕业时，她提前走了，看到上铺空空的床，墙画还在，心里却是莫名的怪滋味。
其余的5个女生倒是处得其乐融融，your是老大，处事干练，能力强，比我们多很多经验，常常组织开卧谈会，一来二去我就被成功进行了启蒙教育；anniefeng美女，学习刻苦不说，做事情也有独到的一面，记得当年回一个人死乞白赖写的情书，痛斥得酣畅淋漓大快人心；hopech爱学习，还爱诗词，晚上应急灯点到最晚的总是她，不过她身体实在是不好，上帝保佑……applezhang就不用说了，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从网上下载电影、言情小说，一看就是一天，不带挪窝的。
四
在宿舍楼里兜售各种东西，诸如电池、化妆品的人员一直络绎不绝。即使在门口大写“谢绝推销”也丝毫不起作用，所以我们已经习惯了面对敲门的陌生人来句“谢谢，不要”。当有一次门被轻轻敲响，几个看样子30岁左右的女子走进，我正想脱口而出“谢谢，不要”时，她们说话了：“你好，同学，我们原来在这个屋子住过，可以进来再看看吗？”
我们几个热情地邀请她们进来，好像那天是个晴天，朝北的窗子透进点点树叶缝隙间的阳光，屋子里静静地飘着一些微尘，时间就这样默默地停滞，倒转。至少，在那几个曾经住过458室的人的眼中，时间倒转。她们细细打量着屋里的布置，回忆着谁谁的床位。我则细细打量着她们皮肤上岁月划过的痕迹，回忆着往日她们青春的身影，心底涌起的不知是感伤还是同情或是别的什么。设想几年后自己这样回来看458室的样子，脑袋里却一团糨糊，什么都想不出来。只好一再热情地邀请她们多回来看看，她们用一种很怪的笑容看着我们，现在回忆起来，惟一从那笑容里读出的，是嫉妒。
少年不识愁滋味，不是毕业的人是无法理解这种情绪的。所以每当六七月份听到窗下一帮男生高声唱歌呼喊，我们都只是反感打扰了我们的睡眠。我们更多的关心还是倾注于别的方面，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当时都津津乐道：我们眼中有几对31楼著名情侣：一个是“爆炸头”，那个男孩子顶着一个巨夸张的发型每天在楼下等美眉，虽然是烫发，但是烫到像他那样好像原子弹爆炸似的也真不多见；一对是……严格意义上算不得情侣，因为两个人都是女孩子，只是一个体形大点而已，但是她们两人出双入对倒真好像情侣，关于她们的关系我们着实猜测了好一阵子。关心这个关心那个，到了最后才发现班里的女孩子们也一个一个早就名花有主。
世间的情侣各有各的不同，但谈恋爱的方式大抵是相同的。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上自习，一起打水……每天晚上10点以后，31楼下打水的场面可谓波澜壮阔，一般分为3个步骤，打水去——打水回——楼下告别。那时候就见路灯下、树阴里、墙脚处、车棚中，凡是你想得到或想不到的地方都可能会看见一对对情侣缠绵，女孩子脚边一色放一红色暖壶（博实标记）。告别场面从普通级到限制级不等，曾经开玩笑说假期来北大参观着实应该开辟一个“31楼北大风俗文化游”，还要按时间段收费：晚间营业，晚18点至晚10点一段；晚10点以后未满16岁孩子则需要家长陪同了。
说得有点夸张，31楼的女孩子们都是看客，也都是主演，演的也不过都是大学里通有的剧目。只是从今以后，我们只有成为看客了。
五
31楼楼下是著名的银杏大道。秋天的时候，整条路都仿佛被金色的穹顶笼罩，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可以看见湛蓝的天空，浮云流转，耳边还有风吹过银杏树沙沙的声音。这是北京一年里最美的季节，上午逃课后走在这银杏飘舞的路上，常常令我有种身在昌平的感觉，因为昌平园里的银杏也是这般美丽。
1999年离开昌平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不知道这次离开燕园……毕业前的一个星期几乎天天都喝酒，新装的门卡方便了我们毕业生的聚会，常常是夜里10点了叫几个朋友出去吃饭、喝酒、聊天，聊到心酸，然后踉跄回到宿舍已是凌晨两点。第二天中午爬起来上班，晚上10点又重复前天的生活……时间在4年里总是如箭划过，然而在这个时候它意外地放慢了步子，纵容我们用各种各样的形式祭奠青春。石舫夜谈，讲堂唱歌，还有散伙饭、毕业光盘……
可是走得再慢，依然会走到终点。7月22日，31楼四层人去楼空。我作为458宿舍最后一个撤退的人，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6张床后，关掉灯，离开了我的31楼。
我还是很习惯地拐向了31楼，看着灯火辉煌的公主楼，迟疑了良久，终于骑车奔向我新的目的地。
浮萍没有聚散，白云没有离合。人与人之间的相逢，说得玄妙是缘分，说得理智是概率，只是因为多了感情，才让一切变得难舍难分。我掂了掂手中的一串钥匙，里面有458的房间钥匙，我知道开学后锁会被换，我即使拿着钥匙也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仍然舍不得丢，因为，我对这钥匙有了感情。
（同同，女，北大国际关系学院本科生，现在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读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