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华
2001年8月份,在一塌糊涂BBS上闲逛时读到一篇帖子——《贴着墙根走的教授》,是回忆北大中文系古典文献教研室教授倪其心先生的。读过知道先生刚刚因病去世了,是2002年7月27日,心里颇有些难受。
大学一年级时,我听先生开的《古籍整理概论》课,每次都去,虽然有时会撑不住打一会儿瞌睡。当时是在一个只能容纳十几个人的小教室里上课,听课的也只有当年古典文献的十来个学生。先生来了,个子不高,花白头发,戴方框的大眼镜,不说话,先发材料,是他手写然后复印的,字迹很清楚,字很漂亮,接着就写板书,竖着从右往左写,像写书法那样地写,然后就开始了从《经典释文》到《读书杂志》,从陆德明到钱大昕、段玉裁、王念孙、俞樾,从一声之转到一韵之转,从残简到错简的旅行。先生讲得很细致,很温和,声音一直是那么的平稳。偶尔会在课程中插讲一点做学问的方法。他不讲人,绝对不讲王念孙曾经参劾和珅,也不讲俞樾怎样嗜好《七侠五义》,怎样写《茶香室从钞》,只是一径“鱼鲁豕亥”、“不校而校”那么地讲着,然后就下课了,然后说:“你们有问题可以找我,什么问题都行。”然后就挟着他那已经褪色的黑皮包慢慢走了。那个皮包已经用了10年或者20年,和他的课以及他本人一样古板。只有他的字,总是让人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充满文人情趣的人。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激发了我对古典文献的兴趣,使我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不断地阅读和购买有关古典文献的书籍,熟悉一些基本常识。我曾经想过去找他,向他请教,向他谈一谈我愿意一辈子埋在故纸堆里的想法。不过我很胆怯,也很懒,虽然到中文系问过他的联系方式,终于却和先生未交一言。后来我到了中文系,但学的却是别的东西了,对古典文献的兴趣已经无所谓有无所谓无了。先生讲的那些“鱼鲁豕亥”、“不校而校”、“高邮二王”我也早已经忘却,记不分明了。先生手写,然后复印的材料,我很珍惜,一直留着,但也在毕业的混乱中消失了——其实我一直以为留着,写这篇东西的时候还去找,结果没有找着,只好归于毕业时的混乱了。
后来,我在图书馆里乱翻书,看到《唐诗鉴赏词典》里先生写的一些条目,翻到先生著的《汉代诗歌新论》,在网上闲逛,看到他的学生回忆先生的文章,才知道我所了解的先生只是一个平面,穆时英小说中的所谓一张扑克牌的脸。关于倪其心先生,其实我一无所知。
唐宣宗大中二年(公元848年),37岁的李商隐写了一首《归墅》,里面有两句:“故山归梦喜,先入读书堂。”在听先生的课之前,或者听了先生的课之后,我要是能够“先入读书堂”,读一读先生的书,也许,当我想起他的时候,就不再是他的古板、他的《校勘学大纲》和他的黑皮包了。至于我的难受,也许反而要加深吧。
(李国华,男,北大中文系硕士生,曾经喜欢古典文献现在却在研究周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