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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驾着马车,走得很慢,在一片奇大的柳树林中走了四天,才到了一个市镇。马车之中,李星河仍是时睡时醒,二十年的牢狱生涯显然已经把他的生物钟打乱了,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适应外面灿烂的阳光。妞妞的娘梅一,日夜守在他的身边。妞妞看得出,自己的娘似乎是在补偿一些什么。令梅一心痛的是,睡梦之中的李星河,叨念的不是自己的名字,却是碧河上的一个烟尘女子。
梅花部落除了****出名之外,最大的特产应该就是牛骨制品了。市镇上卖牛骨雕的摊担满街都是:蝶形器、小牙盅、牛骨手杖、牛角梳、颈部双耳大口罐、宽沿浅盘、斜腹盆、环形单把钵、大圈足豆、盆形甑、骨耜、牛角尖刀……骨器有血色和纹路,磨制精细,做工考究,色泽厚重,摸上去很有手感。这些牛骨制品全是天然的东东,都会有与众不同的瑕疵,而且皆为全手工打磨,因此,每一件都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马车穿越市集,李星河看到这些熟悉的情景,忽然警觉起来。他对梅一说,冰河每个晚上都来找我,说我打瞎了他的眼睛,他在阴间一定很不好受。梅一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就看到街道拐角处几条人影晃动,显然,他们已经被跟踪。
妞妞心想,这个时候,带着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有人跟踪,那是如何也摆脱不了的。心念一动,交代一声“坐稳了”,跃上马鞍,马鞭一挥,马车在街道上急奔。马车很快就出了市集,但见又是一片茫茫草树,已经置身于村野之中。沿着小道走了一阵之后,就看到路边有一间客栈,写着“紫尘客栈”。数日奔波,此时车中已无半点食物,梅一正想叫妞妞停车安顿,却见妞妞紧抿着嘴,目神如注,一心赶路。梅一心中一动,这眼神跟他父亲冰河,何等相似,只是冰河的眼睛后来就再没有光泽了。
妞妞赶过客栈一里的地方停下车,让梅一和李星河下了马车,自己又将空马车向前赶了数里,才卸下马车,骑着马跑回来。梅一见她如此心计,便对星河说:“这丫头出来这一回,看来是长大了。”
马驮着李星河往客栈的方向,妞妞和梅一徒步而行,三人都一言不发,各有各的心事。
走近客栈,李星河说:“这客栈不对劲。”梅一笑道:“小道边的客栈,偏僻得很,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你怕是被吓坏了。”
三人刚走进客栈,一个胖子就跑过来,诚惶诚恐跪下说道:“在下紫尘客栈掌柜达富,见过当家人和梅一长老!”
三人面面相觑,妞妞更是垂头丧气。
梅一走过去,一把将达富提了起来,达富哇哇大叫饶命。
“是谁告诉你我们的身份?”
“早上梅二长老已经公告整个部落,说是当家人大难不死,已经重回梅花部落,还说有一个孩子阿尼,取得洛美古骨现在已经上了总坛,不日将会和当家人在断弦崖一决雌雄,以定……”
“住口!”梅一把他放了下来,“去安排住房吧!”
“小的已经准备好了,刚刚总坛来人,说三位已经来了,小的就让人收拾了三间上等的客房,请!这边请!”达富笑起来更是满脸肥肉。
李星河说:“走吧,见机行事,小心饭菜就是。”
梅一叹了一口气:“是怎么一回事,梅二要玩明的了?”
“梅二知道我已经跑出来,看来已经转换了计划,让我们摸不清他的底细,我在明敌在暗,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个房间在客栈的一个角落的,窗明几净,家具陈设都精雅并不落俗套。梅一的房间放着她最喜欢的海棠花,有淡淡的清香;李星河的房间挂满了名家书画,赏心悦目;妞妞的房间比较简单,只是角落里养了两只大乌龟。
梅一说:“看来他们已经把我们的爱好品位摸的一清二楚,这偏僻的小客栈居然能有这样的摆设,不简单啊!”
李星河一笑:“既来之则安之,花样玩得多了,总会有破绽的。从他们的举动和神色看,这里面的掌柜和跑堂的,全是刚换上的。”
妞妞说:“这乌龟好可爱。多住几天吧。反正整个梅花部落都知道当家人住在这,量他们也不敢现在对我们动手。”
在紫尘客栈住了四天,梅一每天都仔细检查食物和水,惟恐中毒。妞妞有一天说,娘,你房间里的花好香啊。梅一吃了一惊,对房间里的海棠也检查了一遍,并无发现异常。
李星河经过几日的调养,慢慢恢复了体力,说话也不会像从前那么无力,但仍旧是动弹不得。直到第五天,掌柜达富前来请安问好,嬉皮笑脸地询问了起居情况和店小二可有哪里照顾不周。李星河一言不发,突然大吼一声:“你们这是照顾呢,还是软禁?!”
达富吓得脸都白了,慌忙跪下:“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按上头的吩咐做了,上头说,当家的想走,什么时候都可以走,整个部落是您的,谁能软禁得了您!”
“下去吧!”李星河长叹一声,知道对一个下人发脾气也于事无补。
第二天一大早,达富又过来请安,并说二爷备了份礼物,作为见面礼,要给当家的送过来。李星河大怒:“昨天你不是说整个部落都是我的么?既然是我的,拿我的东西来送给我,这是什么礼?”
“二爷说,如果看到礼物,您一定会收下的。”
“我偏不看,偏不着他的道道!”
在一边的妞妞冷冷地说了一句:“如果敌人让你生气,那说明你还没有胜他的把握。”梅一慌忙说:“别多嘴!”
李星河愣了一愣,突然又大笑数声:“对!如果敌人让你生气,那说明你还没有胜他的把握。”遂对达富说:“拿来吧!”
达富:“还不快给当家的呈上来!”
一个店小二托着一个盘上来了,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就全都退下了。
桌子上的盘不大,看来里面的东西也不重,用红布盖着。梅一说:“让我来!”从怀中取出一根长长的银针,轻轻揭开红布。只见盘中别无他物,只有数张白纸,最上面那张写着:《连珠决》。
“连珠决?”三人都面露惊异神色。但梅一和妞妞是疑惑,而李星河却是面如死灰。
李星河道:“梅二已经得到了洛美古骨,并已经全然破解。”
梅一:“你是说这《连珠决》就是洛美古骨上以续断肢的神妙功法?”
“正是。”
“那是好事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是说梅二送来这东西,是另有所谋?”
“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你看这纸上的字迹,故意写得歪歪扭扭,显然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
“那这功法还练不练?会不会故意写错,练了走火入魔?”
“练,梅二早就知道,我被困二十年,无一日不想着这套功法,我是无论如何也会练的,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回拿回来。但他这样做的用意何在呢?”说话间眼神如炽,梅一似乎又看到当年那个无所不争的二师兄,带着妞妞愤然走出房间:“你就是什么都要,最后才什么都得不到,你要是当年一心对我……”
整个房间空了下来,李星河又是一声长叹。他拿起《连珠决》,开始练功,如此一月过去,经脉竟渐渐复苏,三人都喜形于色,知道这功法没有做过手脚。又二月过去,转眼已入深秋,李星河已经能下床走路,武功也已经恢复了三四成。
这一日,妞妞怯怯地问他:“冬天就要到了,十二月初四也快到了。”
“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嗯,李叔叔,你武功恢复了,是不是就会去和阿尼比试?”
“我说过,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要回来,无论谁挡我,都是一样的下场。”
妞妞又怯怯地退下了。
这一天夜里,梅一在睡梦之中,隐约觉得有人影闪动,翻身坐起,就听得李星河房中传来一声惨叫。她破门而入,点了蜡烛,只见李星河瘫坐在地上,双眼正扎着两支银针,两股鲜血像两滴红色的眼泪,流过了他的脸庞。
梅一惊叫一声:“星河!”扑了过去:“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了?”
李星河仰天长笑,无比凄凉:“怎么了?怎么了?你说怎么了?我的眼睛,现在和你的大师兄李冰河,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看我这眼中这银针,可是你家的独门暗器,你自己去问问她,问问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好事?”
“不会的,不会的,妞妞为人善良,况且我知道她,她的针法也不可能如此之准,连你也躲不过,更不可能进房间而你竟一点都不知。”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是个瞎子,我能看见什么。”
梅一大吼一声,进了妞妞的房间,但见房中一片凌乱,妞妞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