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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跟在大白鹅后面,奇怪的是大白鹅似乎越走越快,几乎是贴地低飞。
棕衣术士说话了,他说:“小兄弟,刚才情急之下,不得不将你认作我的徒弟,否则我救了你就显得牵强,但你这个徒弟也不会白当,我现在叫你一些练气之法。”
“前辈你的毒不碍事吧,你的鹅怎么越走越快……”
棕衣术士凄然一笑,接着说:“人家都以为练气只有在密室之内,盘膝而坐才能完成,其实只要心无一物,又何尝不能达到练气之境呢?而我们梅花门中的武功,讲究起居坐卧,无不用功,这才是真工夫,越高深的功夫,越是平常。你修习过洗毒咒,可知丹田空空,中有一灵独觉?”阿尼这才知道棕衣术士是梅花门的,回想洗毒咒的功法,运了一遍,果然,恍恍惚惚似有一点真气。阿尼暗喜,道:“有了,有了!”但喊了两声之后,却又没有了。
棕衣术士冷笑道:“水中之月,何必欣喜如此?风中蜡烛,定随喜悲而灭!守意当若有若无,行气当似守非守。”
阿尼依法,果然丹田中的真气就听话了。
棕衣术士又笑道:“天生异赋,这么好的资质,冰河怎么会不传你武功,却让你背熟洛美古骨上的心法,这不等于腰缠万贯,却不会花么?真不知冰河这二十年,到底是怎么过的!为何要在洛美古骨上面涂上如此凶狠的毒药?”说完自是一声长叹。
棕衣术士转过脸来,阿尼看到他整张脸都黑了。棕衣术士说:“阿尼,我的鹅要加快速度了,你必须按我的做,才能赶得上来,不然,你连老夫的尸骨,都看不到了。”
阿尼点了点头。
“如按以往,我当先教你文火周天,慢慢调息运气,但现在时间紧迫,只能以武火周天,打通你的经脉!”棕衣术士伸出一只手,在阿尼后腰上一带,“所谓武火,就是以你激烈的呼吸,带动体内真气运行,过三关通六窍。只要周天一通,我就开始给你讲授洛美古骨上的武功。”
鹅果然又快了一些,阿尼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棕衣术士声音越来越沉:“一呼一吸,引你的真气由丹田过会阴,跳尾闾,再由命门回丹田,这是小周天!”阿尼依法施行,果然感觉身体轻了一些。
就在此时,棕衣术士又伸出手来,搭在阿尼后腰命门。阿尼但觉一股热流源源不断涌入体内,参加了体内的周天运行,自己的气流开始就如细丝,后来如小流,但现在已经洪流滔滔。
棕衣术士见时机成熟,又教他导气游走于任督二脉,行中周天。
阿尼忽觉心胸之间豁然开朗,体内气机百转,刚才气喘呼呼,现在却呼吸越来越深,越来越沉。
棕衣术士低声说:“孩子,这大周天,尤其是武火大周天,风险极大,你只管向前急奔,依法施行,物我皆忘,当能大成。”
阿尼点了点头,运功提气,如置身于火炉一般,但听得耳边风响,漠然不辨东西。及至炉火熄灭,万籁俱寂,举眼四望,四野空空,却不见棕衣术士和白鹅的踪影。阿尼心想,是不是刚才自己只顾练功,掉队了。又向前提气奔走了数里,不见人影。
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阿尼急忙掉头,往回急奔,气机顺肠,竟然心不跳,气不喘,十分舒服。
跑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看到棕衣术士瘫坐在路边,脸色如墨。
阿尼:“前辈,前辈,这毒真的连你的解不了么?”
棕衣术士又瘦又干的手掌,从大大长长的棕色长袍中伸了出来,摸了摸阿尼的脸:“傻孩子,如果能解,我刚才就把梅二那混蛋给宰了,还用如此狼狈么?命该如此,算了算了!”说完,他看了看身边那只大白鹅,“也不真的没救,只是只是……这鹅与我相依为命,我怎么忍心……”
阿尼看了看那只大白鹅,心想解毒跟这鹅有什么关系?但见这只鹅跑了这么长的路,居然还神定气闲,也不无惊讶。
“时间紧迫啊,好徒儿,你先把‘梅花腿’一章的功法背来听听,我给你讲解。世人都贪多求快,想多学点武功,其实只此一路腿法,精心修炼,自当开山破石,虽不能和江湖上五圣三剑客对敌,梅花五长老,也已经不在话下。”
阿尼点了点头,一句句地背,棕衣术士一句句地讲解。梅花腿共分五路,每一路又有二十五种变化,好在阿尼记性极好,棕衣术士讲了一遍,他便记住了。
棕衣术士越说声音越低,讲解完之后,微微一笑:“去,去断弦崖,好好练功,功成之日,当除梅二,不能再让****害人了。还有,乌儿是雪山上的宝物,其血能解百毒,江湖上的人觊觎已久,我当年把它带下来,本来就是一种错误——我应该把它留在四剑舞身边的……你帮我把它送回雪山去。切记!”说完,便晕死过去。
“能解百毒?”阿尼恍然大悟,当即朝大白鹅扑去,大白鹅左冲右撞,似乎是跟阿尼在捉迷藏,怎么也捉不到它。阿尼心想,这梅花部落,虽看不出有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但像这样的老人,性格孤僻却也不是坏人,一定要取了鹅血,为他解毒。他看了看那只大鹅正喘着粗气,但却在棕衣术士周围,没有走远,看来颇有几分恋主的忠心。
想到这里,阿尼左手扶在棕衣术士后背,让他坐了起来;右手一摸靴边的小刀,握在手中,叫道:“乌儿,乌儿,你家主人就要死了,我只是想借你一点血,也不会杀了你,过来吧,乌儿乌儿!”
大白鹅果真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伸长脖子,用沙锅大小的鹅头去撞棕衣术士的脸,又嘎嘎仰天叫着,似乎想叫醒自己的主人。
阿尼说时迟那时快,左手伸出扣住鹅脖子,右手小刀已经插入大鹅的左腿。大鹅伸长脖子惊叫几声,也并不反抗,鹅血顺着白色的鹅毛流了下来。阿尼慌忙扶过棕衣术士,掰开他的嘴巴,接住鹅血。
喝下几大口热乎乎的鹅血,棕衣术士脸色顷刻间便由黑变白,由变回原来的棕色,慢慢地缓过气来。
棕衣术士醒过来之后,一看旁边的大鹅,大惊失色,但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啪地一声扇了阿尼一个巴掌,气呼呼地挥动他的大袖子:“为什么要救我?我让你好好照顾好乌儿,你就这样个照顾法?如果要喝他的血,我……乌儿啊,对不起啊,都是这个杂种不行!我们回雪山,我们不管他们的烂事,我给你疗伤去!希望不会太迟,我们回雪山。”
棕衣术士给大白鹅包扎了伤口,然后像抱着自己的爱人一样,抱起了乌儿,拄着拐杖,悻悻然独自走了,看都不看阿尼一眼。
阿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衣袍飞舞,身影奇大,有些说不出的感伤。又想到此刻妞妞不知身在何处,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更是忧心忡忡。
依照棕衣术士所说的路线,往前走了大约两里路,阿尼终于找到一间破庙,心中甚是欣喜,找了一些干草,铺在地上,关了庙门,倒头便睡。太多天没有睡觉,他昏昏沉沉便睡去了。睡梦中,依稀看到自己的父亲还活着,对阿尼说瞎子在阴间也没有好日子过。醒来时明月在天,窗外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令人不无惆怅。
就在这时,就听得门外脚步声响,阿尼吓了一跳,慌忙闪身躲进案几之下。庙门被推开,进来一人,阿尼一看,却是棕衣术士。棕衣术士对着阿尼藏身之处说:“出来吧!”
阿尼见棕衣术士去而复返,神色之间颇是沮丧,正欲开口,棕衣术士却说:“上断弦崖,先把老夫身上的伤养好,再去救我那苦命的侄儿!”
“那乌儿……”
棕衣术士脸色大变,厉声道:“别再提乌儿……乌儿丢了,乌儿死了!”
阿尼这才注意到他棕衣长袍上竟然沾满了血迹,看样子是乌儿的血。棕衣术士还是那种沮丧的语调:“他吸了乌儿的血,从我手中将乌儿抢走,我却没有还手之力,难道是……是鬼!”说话间,棕衣术士神情有些恍惚。
突然棕衣术士脸色一变,低声说了一声有人。提着阿尼的后领,纵身上了屋梁。阿尼暗骂自己没出息,刚才就知道往案几下面钻,跳上屋梁之上,下面不是看得更清楚么。
就听着远出有两个人在唱歌,唱的是同一个调调,同一首歌。一人唱罢,另一人便随声附和: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
似和不似都奇绝。
恼人风味阿谁知?
请君问取南楼月。
记得去年,探梅时节.
老来旧事无人说。
为谁醉倒为谁醒?
到今犹恨轻离别。
反反复复唱着“老来旧事无人说”,唱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阿尼一听,这不是梅四梅五的声音么?看了一眼棕衣术士,棕衣术士也一脸疑惑。刚刚才打过交道,难道梅四梅五一夜之间便疯了不成?
庙门被撞开,梅四梅五又唱又跳地进来了,衣衫不整,满脸是泥,和当日在大树之上下棋,简直判若两人。梅四嘻嘻地笑着,正把自己的白胡子一根根拨下来,下巴处鲜血淋漓。梅五边唱边眯着眼睛,把自己那头黑发束成两支小辫子,不男不女。
棕衣术士眉头一皱,低声说:“小心,二人武功并未全失,显然是中毒了!”
“被人毒疯了?”
“也不是疯了,不是疯。”
“这样子不是疯那是什么?”
“洛美古骨!”
“洛美古骨?”
“不错,这两根骨头,除了刻有三套武功之外,还有两张药方,一根上面刻着天下至毒‘迷心窍’的练功方法。‘迷心窍’是说到底也不是药,而是一种催眠术。另一根你们也猜到了,是解药的配方。那****舔开古骨,上面‘迷心窍’的解药,已经别人用小刀轻轻地刮去了。”
“天下至毒?碰到就死么?”
“哼,你不懂,这世上最毒的毒药不在于毒死人,而是把人的记忆抹去,再涂上新的记忆!”棕衣术士神色凝重,“难道真的有鬼?你爹真的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