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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顾如蠢和亦宜老人都在阿尼的小屋中对弈,围地厮杀,苦心经营而乐此不疲。阿蛮则为他们准备一日三餐,行动起来也蹑手蹑脚,怕影响他们下棋。
亦宜老和尚盘腿坐在那里,一只手藏在袖子里,一只手两个指头捏着棋子,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除了下棋的这只手以外,他身体的其他地方,可以一整天一动也不动。
顾如蠢有很多话很想请教这位高僧,但亦宜老人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除了下棋,他似乎也没有别的值得他去考虑。
到了第四天,他们已经下了五局,可怜的是,顾如蠢输掉四局。顾如蠢叹了一口气,笑道:“是大师父的棋艺大进,还是我这一年多来,退步了呢?”
亦宜凝视着他,道:“如蠢啊,以往老纳和你下棋,多有慈悲之气相呼应,这一年不见,你棋中的杀气,为何如此之重呢?”
顾如蠢一听,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经历的酸甜苦辣,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他将自己如何被破刀客所救,又如何逃脱种种追杀,一直讲到遇上阿蛮,待讲到李冰河杀了破刀客的惨剧,以及李冰河为阿蛮所杀,亦宜老人竟“咦”了一声,道:“我此来漠北,也正为着李冰河李星河这一对冤家而来。能解脱倒是好事,只怕是不能解脱,多生枝节。”随后又点了点头,似有所悟,让顾如蠢接着讲下去。讲到黑血乌鸦为非作歹,亦宜老人连连摇头,口称惭愧。
接着,顾如蠢又讲到自己如何学了分筋错骨手,阿蛮又教了桃花飘,才惹出悬壶婆婆的事来。
亦宜老人让顾如蠢将他所学的分筋错骨手和桃花飘,在屋前的空地上都演练了一遍。看完之后,亦宜老人微微一笑道:“学得如此狠毒阴损的武功,难怪杀气如此之重!”遂将招式中劲力收发的要点一一为顾如蠢讲解,教他如何做到点到为指,如何做到收发自如,又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后,还传了他一些内功和轻功的入门功夫。
亦宜老人道:“止戈为武。虽说武功没有不伤人伤己,但凡事都有个度,有个克制的地方,有容忍有谦让有慈悲。你是有慧根的孩子,须得以自身的修为来兼容武功所带来的乖戾杀气,才能有所成!”
半月下来,顾如蠢但觉神清气爽,一切都轻松了起来。
一日,顾如蠢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师,我娘……”
亦宜老和尚挥挥手,打断他道:“如蠢,老纳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可是用心良苦。你可领会了‘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是什么意思?”
顾如蠢摇了摇头。
亦宜又道:“一切无碍,外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于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
顾如蠢听了,更是不解,心想,我问她我娘的事,他却给我讲禅,这是什么道理?
亦宜接着道:“若能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又何必在乎什么九指神教,什么国仇家恨,既住且住,该往复往,人就轻松了,自由了!孩子,如蠢如蠢,无恨无怨。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明白。”
听他这么一说,顾如蠢似乎明白了,但似乎又全都不明白,但又觉得不该说什么了。
第二日一早,顾如蠢醒来时,亦宜老人已经不知去向。顾如蠢望着碧空青树,回想着亦宜一动一静之间的点点滴滴,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五圣之中,嗔怪痴僻灵——无题嗔,木桶怪,蛇圣痴,燃指僻,但这亦宜老和尚,独占一个灵字,确实让人捉摸不透啊!”
顾如蠢回头一看,见阿蛮不知何时,已站在他的后面。
顾如蠢似乎想起什么,突然问:“你为何知道我娘中了金丝蚕毒?这大掌教在九指神教中,是什么职务?我娘到车米国皇宫中去,到底去做了些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
阿蛮依然露出她那五十年不变的笑容:“江湖上素有‘南九指,北梅花,五圣三剑客,七岛十三洞,刀剑归歇雁,拳脚应慈悲’的说法。漠北的梅花部落以毒药,特别是烈性****著称;而江南的九指神教,则是一个庞大的杀手机构,二十多年前,九指神教的老教主突然病逝,自此神教没有教主,教主的月眉令则交由老教主的徒儿,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掌管,大掌教就是你娘阿弛,二掌教叫阿朵。但不久大掌教阿弛便从江湖上消失,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但你为何能知道我娘的下落?”
“破刀客知道,她是我的情敌,我当然也会想办法知道。”
“你又如何知道我娘中了金丝蚕毒?”
“许多年以前,我就曾听破刀客无意说到,你娘身中金丝蚕毒——你没留意到,这些日子来,无论遇到什么凶险,都是由洗练子出手,你娘的武功,怕是已经尽废。后来到了这小屋之中,我留意瞧见,蚕丝已经爬上了她的脖子。”
“我娘到皇宫里做什么?”
“这属于九指神教的机密,我一个外人,如何能知道。但可以肯定,长麦国灭掉车米国之前,曾与九指神教的老教主关系密切,破刀客曾提到神教有一把镇教的宝刀,叫歇雁刀,似乎与此事也有关系。”
“那好,反正我也想到江南去找木头,我明天就动身去江南,纵然把九指神教翻过来,也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阿蛮笑道:“年轻人就是好,可以幻想,可以吹牛皮,可以大言不惭,还可以把江南想成自己家锅里的烙饼,想翻就能翻过来。”
“师娘,你又有何打算?”
“呵呵,谢谢你还叫我师娘——我曾和你说过,我想在这度过余生,”阿蛮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我还想过去无题和尚的青若寺出家当尼姑,但一想,假如每个人觉得自己的生命无可安置就跑去剃发当和尚尼姑,那寺院里总要人满为患。”
说完,阿蛮和顾如蠢相视大笑。
当晚,阿蛮帮顾如蠢准备了一些厚一点的衣服,说是夏天很快就会过去,秋天冬天就要来了,虽然江南天气暖和,但一到冬天,要是下起雨来,又冷又湿,厉害得紧。
顾如蠢感激地一笑,心中有说不出的温暖。
但这样温暖的情景总是酝酿着悲剧的前兆。是的,悲剧——
次日清晨,阿蛮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