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澄心稍稍安心,左邻右舍只当待嫁的新娘子自是不方便出来见人的,于是也不做怀疑。
沈秀才整日地不着家,屋子里只要少的不是银子,缺个大活人他压根没觉察出来。但事情并没有解决,沈澄心便苦苦思索怎么才能避开这件婚事。
这日正翻着一本《孙子兵法》发呆,沈何氏等沈秀才出了门去,进来搭了把骨牌凳坐到沈澄心身边,拉了沈澄心手,道:“还在看书呢,女孩子家要那么多学问做什么。”
沈澄心自书桌上拿过片风干的暗红色枫叶夹在书页里,轻合起书放在一边,“心烦,看看书就安静了。”
沈何氏扶着沈澄心的双臂,扳过身子,粗糙的手掌抚过沈澄心的脸,老茧和倒皮刺得沈澄心脸上一阵发疼。沈何氏浑然不觉,缓缓地开口:“那么多年,娘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连个名字都是娘随口胡诌的,你姐姐……娘亲也对不起她,只是她的一生已经定了,娘不能再让你受苦,跟娘来。”
沈澄心多少有些动容,沈何氏拉着沈澄心出了门,两人一直走到了小码头边。沈何氏拉着女儿在一边简陋的小茶铺里坐下要了碗水推到沈澄心面前,
沈澄心伸出指头:“两碗。”
沈何氏忙不迭地阻止道:“够了够了,一碗就行,娘不渴。”
卖茶的小二拿眼睛盯着沈澄心看,沈澄心轻轻喝了一小口,淡淡地回道:“那就一碗吧。”沈何氏露出满意的表情,又伸长着脖子东张西望,喃喃自语道:“怎么还没来。”
春天的日头已经有些灼人,沈澄心擦擦额角的薄汗,正想解开领口的一颗扣子透透气,只听沈何氏喜不自禁地小声道:“来了来了,你快看那人,穿着短褂的那个。”
沈澄心手上一哆嗦,想起此时已身在古代,赶紧又憋着气将领口拉好。再循声望去,几步远的地方有个赤膊的粗壮汉子,穿着一条灰不灰黑不黑的短褂,肩膀上扛着一个大麻袋,漆黑的脸上满是横流的汗水,下巴处还滴滴答答地滴落几滴。
沈何氏絮絮叨叨地讲道:“他叫王勤力,住在镇子北边,你应该没见过。我晓得你是个有主意的,只怕日后和婆婆相处不来,赶巧这王勤力父母双亡,你嫁过去倒也没得气受。你又受不了读书人的酸气,还是这样实实在在会干活的男人好,他家里还有一亩水田一亩旱地,三间砖瓦房。最最稀罕的是,他家有一头水牛呢。你又会操持着过日子,……”
“娘亲,你到底想说什么?想让我嫁人吗?”沈澄心哭笑不得,再看那边,刚才那汉子大吼一声,扔了麻袋到装货的船上,转身时胸前的几块腹肌像有生命似的一抖一抖。沈澄心忽然拍着桌子大笑不止,她觉得本山大叔的小品都没那么好笑。
抽动着肩膀笑了老半天,沈澄心方堪堪停住,喝口水道:“娘亲您太逗啦?哪个混账东西告诉你我喜欢……”沈澄心的“肌肉男”三个字尚未出口,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沈何氏颤抖着身子低着头抹眼泪,沈澄心不明所以,走过去拍拍沈何氏的肩膀小声询问:“娘亲,你怎么了啊?”
沈何氏一把搂紧了沈澄心,死死地抱着不放,将头埋进沈澄心怀里,两手握成拳头杂乱无章地敲在沈澄心的背部,断断续续地哭着骂道:“作死啊!你个丫头片子……都不让人省心。你们一个个的到底都想做什么哟……”
“娘亲。”沈澄心不安地小声道。
“你姐姐都那样了,我还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吗?你趁早挑个老实的人家嫁了吧,越快越好。”沈何氏竭力平缓情绪,揩着眼泪道。
沈澄心的心慢慢沉了下来,静静地站立,任由沈何氏抱着轻垂。春风拂面,扬起的发丝触动嘴角,沈澄心的眼角微有湿润。
回去的路上,沈澄心心情更加烦乱不堪,耐着性子听沈何氏念叨。沈何氏并未死心,只当沈澄心是不满意刚才的男子,于是陆陆续续地又介绍了三五个男子的情况,条件大致差不多,有几亩薄地,几间砖瓦房,有牛羊。这也是沈何氏能想到的一切了。
沈澄心知道沈何氏是真心为她好,但是这种选择,让她怎么选?难道谁家的牛多就选谁吗?
这日傍晚,消失了几天的沈秀才怀抱着一个包裹,一路上惴惴不安地回了家,兴致勃勃地直往耳房内冲。过了半晌,直到将五百两银子都藏严实了方开了门,找了正在洗衣服的沈何氏进屋。
沈何氏面有忧色,扔了棒槌便跟着沈秀才进屋,拉着沈秀才的手追问:“怎么样?苏家怎么说?”
沈秀才面有得色,却故意卖个关子,鞋子也不脱,悠闲地将身子往床上一横,口内道:“没得法子啊,我们收了苏家的银子都已经花了,亲事也已经定下了。”
“胡说!”沈何氏气得起来拉扯沈秀才,“苏家连个正儿八经的婚书都不给,这悔婚之事要真是论起来,也不见得是我们的错。只要将银子还上了,应是无碍的。”
“妇人之见!”沈秀才被扯得没法,霍然坐起身一巴掌挥开沈何氏,“你当那几个银子能花几日,我日日出门在外应酬,早没影了。”
沈何氏泫然欲泣,强忍着心口的浊气,“那些银子是什么钱?是女儿的卖身钱啊!你……你怎么花的下去!”
沈秀才三下五除二地下床,捡起一只鞋子对着沈何氏就要掷去。沈澄心听得屋内有争执声,将扇木板门拍的砰砰直响:“娘亲,外边的衣服是哪户人家的?”
沈何氏咽口气,拍拍心口,“放在那,娘这就过去。”
沈秀才随后丢开鞋子,唉声叹气道:“我日日出门还不得看人眼色,娘子你扪心自问,我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希望博个前程。这银子已经没了,娘子你就是将我抽筋剥骨,都没得法子了。”
沈何氏颓废地瘫软着身子,跪坐在地上,“苏家不肯给婚书,女儿嫁过去等于是小妾,这让奴这个为娘的可怎么活啊。可恨宋媒婆这个恶人,当日花言巧语,明明保证苏家是明媒正娶的,没料到竟然……”
“你看看你。”沈秀才不满道,“我刚才是逗你呢,我前几日不是去了趟绍兴府了么?就是去退亲的,只要苏家不给婚书,我们就不嫁。”
沈何氏微皱眉头,“这也行吗?”
沈秀才想起在苏家的情形,那等奢华岂是一般的小门小户可比的,他其实也明白婚事岂是那么容易退的,只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只说了一句话,苏老太君二话不说,就又扔了一千两银子,唯一可恨的,是被宋媒婆贪了五百两。想到此处不由有些咬牙,叹道:“娘子放心吧,婚书自会补上的。我们的女儿绝对是明媒正娶,是日后的当家主母。”
所谓关心则乱,沈何氏还是不放心,反复追问,沈秀才才甩着袖子笑道:“大爷我只说了一句:‘倘若不给婚书,我女儿要是一死,想必就是被苏家给冲的,看日后还有什么人家敢和苏家结亲家。须知,他苏家还有几房待嫁的女儿呢。’”
当然沈秀才可没说,苏家最后是以一千两银子来解决此事的,苏老太君毕竟迷性,答应在迎娶正室之前都以奶奶礼遇。沈秀才晓得这已经是苏家最大的让步了,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横竖不是他沈家的人了,他也懒得再深究。然而,这番话落到沈何氏耳内,她却深信不疑,虽还未见着婚书,想必这事也已经成了,于是放下心来。
眼看着只有两日就要成亲了,沈家三人,每个心里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沈何氏是最安心的,以为女儿嫁得好人家,一过去就是奶奶,如何能不欢喜,街坊四邻问起来,哪个不说她做娘的好福气。沈秀才却暗道,又是五百两银子入手,只要女儿嫁过去,想必以后要几个银子使使,决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沈澄心却是另一番打算了。趁着这几日得空,她找了个可靠的姐妹传信,让姐姐赶紧回来。
——————————
特别的日子,为玉树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