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日照三竿了,沈澄心正在院子里择菜,沈何氏推着别别扭扭地挪步子的沈秀才走来。两人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才走到沈澄心面前。沈澄心只做不见,扔了把菜叶子丢在沈秀才脚下。
沈何氏打个圆场,满脸堆笑道:“闺女,你爹爹给你赔礼来了。”说着朝沈秀才打眼色,沈秀才便规规矩矩地揖礼道:“昨日是当爹的不是。”
沈澄心拿眼睛斜挑着看沈秀才,沈何氏躲在沈秀才背后,偷偷合着双手告饶。沈澄心颇为无奈地将青菜小篮子丢在小凳子边,起身道:“爹,你是做爹的,自然用不着跟我们做儿女的赔不是,只是……娘亲白日劳作辛苦,你当多体谅她才是。”
沈秀才轻笑道:“那是自然,昨日实在是酒在作怪,我今早起来,都不相信昨日居然做下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实在是该打该打。”挥起袖子对着自个儿的脸轻轻扇了几下风,“女儿可满意了?”
沈澄心晓得自己不可做的太过,于是就坡下驴道:“女儿可不敢教训爹爹,爹爹不要折煞了澄心。只是,爹爹是不是该拿些银子与娘亲买几个伤药。”
“那是自然的,何须女儿开口。”沈秀才牛气哄哄地回道,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板,满脸神奇地交给沈何氏。沈何氏喜得拢着嘴直乐呵。
沈澄心笑笑,照旧坐下择菜。沈秀才绕了几圈吟了首诗,见沈澄心和颜悦色,方微微有些不安地道:“澄心,你看你姐姐要出嫁了,你也快到年纪了,是不是该把祖屋的房契交出来了?”
“啊?”沈澄心撑大眼睛,手内择菜的动作不停,“爹爹说什么呢?难道爹爹忘记了吗?祖屋的房契早就落到不知哪个光棍手里去了。那天爹爹喝醉了酒,一个光棍和你说……”
“够了!”沈秀才指着沈澄心的鼻子,喝止道:“沈澄心,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迟早是要出嫁的人,难不成还想用沈家的房子来养汉子不成!你这个作死的贱种,说不定和你那不要脸的姐姐一般,早不知道和哪家的小子厮混上了,要把沈家的东西都倒贴了上去。”
沈澄心气得双手发紧,捏死一棵青菜气得发抖,青菜页上是一只肥滚滚蠕动的青虫,沈澄心便摔了菜叶子到沈秀才脸上。腾的站起身,身后的凳子哐当一声巨响,摔在地上。
沈秀才略微不安地钻到沈何氏身后,跳脚怒骂:“你!你想做什么!你竟然敢折辱父亲!你眼里还有伦理常纲没有?古古古……人有云:“重资财,薄父母,不成人子。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怒气中又带着几分怯弱。
沈澄心扶起凳子,重重地放好,嗤笑道:“亏你还能说出几句书里的话,要不然奴还真是看不出你是读过书的秀才,当你是那西街牡丹巷里的泼皮货呢。”
西街牡丹巷子是色情一条街,里头基本上都是廉价的窑子,那里的姑娘不是面貌丑陋就是年老色衰,只要给的几个铜板,哪怕是个乞丐也要陪着困上一觉。那平时抢客叫骂的功夫可想而知。
沈澄心将沈秀才和那些娼妓混成一团来说,沈秀才气血上涨,跺跺脚狠狠朝地上吐口浓痰,划拉着手势就要上前,沈何氏死活拖住了往后拽。咕咕哝哝地对着沈秀才耳语劝解,沈秀才不知听了什么好话,虽还有气,到底是忍住了挥袖离开。
深深地吸口气,告诉自己不气不气,沈澄心拿起小篮子转身,看到沈如意披着一件素白的外衣,双手扶着门框倚靠,披散的青丝映衬着惨白的脸色。沈澄心走上前去,“姐姐怎么起来了?回去再休息会儿吧,等会儿才开饭呢。”
“澄心。”沈如意红红的眼眶里泛着一泡泪水,喉头哽咽道:“是我不好,当初你要走时,我就不该拦着你,否则你今日何必受这样的气,他是我们亲爹啊,怎么能这样。”
沈澄心梗在心口的一团火气被姐姐的几句话给打消了,当年她是准备了要离开这个家的,只是叫沈如意给发现了,哭着求着不让走。沈如意当初救过她的命,她这一走,也不知道日后沈如意娘俩会怎么被欺负呢,少不得就留了下来。当时心里想,沈如意是姐姐,肯定先于自己嫁人,倒时候等沈如意嫁了人她再离开也不迟,就当是报恩了。
沈如意见妹妹一句话都不说,只当妹妹心里也在责怪她,于是抖着身子抽泣得更厉害了。沈澄心伸手抹了一把沈如意的泪水,“我一个姑娘家能去哪儿,那时也就是小孩子家家的闹脾气,以为拿个包袱就能跑。姐姐说这话做什么呢。难不成,我真要跑到哪个小阴沟里去当孤家寡人不成?”
沈如意知道妹妹是在安慰她,破涕为笑。两姐妹说笑几句,沈澄心便去厨房烧菜做饭。
这几日过得甚是安宁,沈秀才也没来找事,一大早出去、大半夜回来。沈澄心眼不见为净,也不管沈秀才是去了哪里。唯独让她忧心的只有沈如意了,病情一天天严重,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好几次沈澄心半夜起来,打着哈欠去寻马桶小解。只见沈如意扑扇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昏暗的油灯照应下幽幽地望着沈澄心:“你又起来小解吗?”
这样幽怨空灵的语调,愣是自小钻一个被窝长大的沈澄心,也吓得差点脚下一滑摔进马桶里。再者,这几日早起倒马桶,隐隐都可以闻到尿骚味里藏着掩盖不住的药味,沈澄心回过味来,看沈如意那样是存心求死了。
她想了好久,决定先让姐姐有活下去的希望,于是就哄了沈如意出门,借口道:“姐姐,其实那****追着周公子出去将事情解释了清楚,周公子说回头想主意,这几日就给我传来了消息。姐姐先去镇子北边的静安寺里待几日,如何?”
沈如意苍白的嘴唇微微启动,“你说什么?”
沈澄心替姐姐捏捏被角,理了理鬓角的乱发,“姐姐不要误会了,你先去尼姑庵里住几日,现在正是参佛的季节,镇子里的姑娘并妇人去尼姑庵里小住几日,这是常事,我们往年也经常去,不是吗?姐姐就算去了,别人也寻不找错处,万万不会坏了名声,你先躲几日,我们慢慢再想法子。”
沈如意信以为真,不做它想,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周应容离开时说的那句“堪恨妇人多水性”,那是什么混话?她是真心倾慕周应容,周应容可以拒绝,但怎么能将她和那起子朝秦暮楚的女子混为一谈!如今听说误会解释清楚,心里便宽慰了不少,第二日天蒙蒙亮便欢欢喜喜地整理行装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