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澄心有一瞬间的愣神,就这样愣愣地望着苏少朗,苏少朗的忽然苏醒实在让她措不及防。苏少朗不是病入膏肓、不省人事了吗?怎么莫名其妙就自己醒过来了?
“你是谁?”苏少朗好看的眉毛揪在一起,又追问了一句。
沈澄心终于回过神来,却忽然有些词穷,怎么对苏少朗介绍她这个忽然出现在床上的女人?
等不来沈澄心的回答,苏少朗坐起身朝着外间嚷道:“惜月惜月,快来啊!”
沈澄心忽然有点心慌,直觉苏少朗不会说出什么好话,鬼使神差地一把捂住苏少朗的嘴,“不要叫。”做完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于是赶紧又要松开手。
沈澄心要松开手的当口,赶巧苏少朗狠狠瞪了沈澄心一眼,一把挥开了沈澄心的手,从床上翻腾着爬起来对着外间高声叫唤:“惜月,惜月!有贼啊!快来抓贼!”
惜月在外间睡得本来就不安稳,她心里像堵着口气一般,说不清是担心二少爷的身体,还是不习惯忽然多了个女主人入主苏府。这会儿听得二少爷喊人,心里一喜:二少爷竟然真的醒了!于是,当即一骨碌地下地,趿拉了鞋子就往里间跑,临到门口时,听得沈澄心的一声“不要叫”,才惊觉到这是什么日子。
这二少奶奶是什么样子的人,她尚且不知。既然二少奶奶喊了这么一声,就是不希望外人知道,她这样冒冒然进去,肯定会结下梁子。惜月犹豫不决地在门口踱来踱去。
“苏少爷……”沈澄心想软语宽慰,让苏少朗安静下来,她不想进门第一天就闹个大笑话。
苏少朗推开沈澄心,捂着心口咳嗽了几声,顿时呛得满脸通红:“咳咳……惜月!抓贼啊……咳咳……”边喊着边半趴着身子想下床,可惜沈澄心刚才图方便,在外面的一床被子里钻着睡了,苏少朗要下床必然要从沈澄心身上跨过去。沈澄心想息事宁人,自然拦着苏少朗;偏苏少朗又病弱,拖着身子爬了会儿就横着压在沈澄心腰际再也动不了了,只能干嚎惜月的名字。
苏少朗再病弱,毕竟也是男子,沈澄心试着推了几下都没成功。
惜月在外边也是着急,脚步滞留了好久,最后咬咬牙一转身拍开门闯进门去。入眼的就是成十字形交叉躺在床上的两人,苏少朗上半个身子已经拖到了床下,正面红耳赤地叫唤。
惜月急忙上前扶好苏少朗,让苏少朗在床尾坐好,小心地捏着袖子替苏少朗拍背。见苏少朗咳得喘不过气来,不由埋怨地望了沈澄心一眼,却见沈澄心自顾自拍着胸口喘气。
苏少朗顾不得其他,一把握住惜月的手,指着沈澄心控诉道:“惜月,快喊人来抓贼!”
沈澄心大囧,假装没听到苏少朗的话。
惜月怔愣了一会儿,才想到二少爷自从病后就从未醒过,自然不会知道他自个儿已经娶妻的事情。刚才一醒过来就看到身边多了个陌生的女人怎么能不惊慌呢?于是轻轻拍着苏少朗的背,轻声细语地安慰:“二少爷,她不是贼。”
“不是贼?那她是谁?她怎么可能不是贼呢?刚才她还捂着我的嘴不让我透气,这分明就是要杀我,惜月,我怕!”苏少朗说着往惜月怀里缩了缩,眼神厌恶地打量沈澄心。
惜月眼里戒备的神色渐浓,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沈澄心。
沈澄心嘴角抽搐了一下,谋杀亲夫?这罪名可太大了,她是断然背不起的。想了想,镇定地望着惜月问:“你不为自己说几句么?半夜三更,不经传唤闯入奴和二少爷的新房,不晓得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
惜月原本是想责问清楚刚才的事情,只是经沈澄心这么一说,倒像是在提醒自己奴才的身份。她皱着眉头想了下,低垂着眉目道:“二少奶奶大可不必这样为难我,少奶奶放心,今晚会没事的。”
沈澄心稍微一愣,料不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惜月也不看沈澄心,仍是眉目低垂,只是语气一变,“虽然少奶奶贵为主子,只是还请少奶奶解释清楚为何二少爷要说你想谋害亲夫?”
“是吗?”沈澄心拢了拢耳际凌乱的发丝,故意顾左右而言他道:“你是想问我为何我一嫁过来,夫君就病情好转,进而清醒过来?看来冲喜的效果不错啊。是吗?惜月……”沈澄心很玩味地念出惜月的名字,像是在咀嚼口中的食物。
惜月沉默不语,烛光昏暗下,丝毫看不出脸上的表情。沈澄心的心里忽然一沉,刚才是被苏少朗突如其来的举动搅浑了思绪,现在心思沉寂下来,才意识到她要面临的是什么状况。苏少朗一醒来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惜月,她现在的处境实在不适合树立敌人,再看惜月也不喊人也不求饶、还是低着头只管安慰苏少朗。
沈澄心上上下下地打量穿着肚兜、勉强批了件外套的惜月,摸不准这个大丫环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倒是有样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一个护身符。准确的说是一个年久褪色的黄色护身符,上面的符咒繁复。
沈澄心的手轻轻抚上脖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样花纹繁复的附身符是水澄镇附近的一个小庙里特有的,小时候她得了天花,又被爹爹丢弃,后来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沈何氏不放心就特特地去求了来,专为未出阁的小女儿家准备的。
沈澄心放在被窝里的手,狠狠掐了大腿一把,鼻子一酸,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她将头低得几乎要陷入胸口内,身子一颤一颤地发抖。
惜月听得低低的啜泣声,微抬头诧异地喊了一声:“少奶奶。”见沈澄心不做声,急忙松开苏少朗,原地半福了个身:“二少奶奶,你这又是何必……”
苏少朗抱着惜月的脖子,嚷嚷道:“她是坏人。”说着,随手扯过床尾的一个玉如意向沈澄心砸来。沈澄心条件反射地要躲,想了想最后还是硬生生地挨了那么一下。不偏不倚正砸在额头上,顿时伤口发红肿起,痛得沈澄心呲牙咧嘴,这下不消再掐大腿,眼泪便滴答答雨水似得落下。
惜月轻搂着苏少朗,循循善诱道:“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弄哭了,是谁不好?谁是坏人?你自己说说。”
苏少朗瞄了沈澄心一眼,见沈澄心低低的啜泣,便转开视线不说话了,半晌才道:“弄哭她是我不好,但我不喜欢她,惜月,她为什么在我床上,我不喜欢和她睡,我要和你在一起。”
沈澄心哭得泪眼滂沱,听了苏少朗的话气得抬起头:“你当这些事情是我可以做得了主的么?要不是因为爹爹……娘亲……既然你无意于我,我还不如……”说着,一把扯开被子翻身下床,赤着脚就往装衣柜跑去。
惜月急得丢开苏少朗,一把拦腰抱住沈澄心:“二少奶奶这是做什么?少奶奶千万不要想不开,你活着可不是为了你自己。”
沈澄心的表情瞬间呆滞,惜月便扶着沈澄心在桌边的一条杌子上坐下,软语宽慰道:“二少爷是孩子心性,二少奶奶倘若当真和二少爷置气,那可真是不值了。”
沈澄心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这才落到实处,她也纯粹是赌运气,倘若惜月和刚才的流云一般心性,她也不敢冒冒失失地装可怜博同情,只能用铁血政策强压流云了。虽然无权无势的她在陌生的苏府根本就强硬不起来,她霸道的唯一后果就是自寻死路。
惜月自然晓得这个二少奶奶是收了银子来冲喜的,料想她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她自己又何尝因为爹爹生病,只好花钱卖把牙婆的呢?沈澄心半句欲言又止的“爹爹”,她先入为主的就以为是穷人的女孩命苦。也只因为她自己身世如此,就以为穷苦人家的女儿都和她一样,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苏少朗颇为不高兴地甩了鞋子过来,“惜月,你理她做什么!”
惜月不答话,叹口气才道:“二少奶奶早点和二少爷歇息吧。”说着就要出门去,苏少朗自是哭着不依。惜月为难的望着沈澄心不说话,沈澄心假装没看到惜月的眼光,惜月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向外面挪步子。
苏少朗起身下地,闹腾着要来拦人,惜月为难地哄着苏少朗,最后眼泪汪汪地看着沈澄心道:“二少奶奶你看这……”
沈澄心差点就脱口而出:敢情还想我给你们腾地方啊?低着头好不容易忍住心头的怒气,抬起头苦笑道:“那么依惜月姑娘的意思呢?奴是今天刚进的门,苏府的人奴一个都不认识,苏府有什么规矩奴也一概不知,哪里敢随意做决定,惜月姑娘想必是苏府的老人了,二少爷又那么喜欢你,不如姑娘按着以前的习惯来吧。”
惜月抱歉的笑笑:“只怕二少奶奶会生气。”
沈澄心捏着袖子拭去眼泪,破涕为笑,起身过去拉过惜月的手:“瞧姑娘说的这叫什么话,听二少爷的意思,平日里是姑娘和二少爷一起困觉的?”
惜月脸上一红,低着头不吭声。
沈澄心的眼睛轻轻眯了一下,还是带着笑:“那就还是和以前一样吧。”说着起身就要朝外走去。刚转过身,一张脸就冰冻的像是在寒冬腊月里,心内的火气腾腾的冒上来。
“二少奶奶留步!”惜月扯住沈澄心的袖子,恳切道:“二少奶奶怎么能离开呢?整个苏府都晓得今晚是洞房花烛夜。”惜月心内也明白:若是二少奶奶无故离开,只怕老太君明日必然饶不了她。
“所以?”沈澄心反问,虽然强力压着,口气还是泄露了几分不悦,“我在地上打地铺?”
惜月吞吞吐吐地道:“奴婢哪里敢这么做?老太君怕是会扒了奴婢的皮,所以只好恳请二少奶奶委屈点,睡在奴婢身边。”
沈澄心差点回身抽上一巴掌,她能赶惜月出去么?能,因为她是主子,可问题是赶出去后苏少朗会有什么举动?说她谋杀亲夫?那她简直是百口莫辩!死路一条了。至于惜月,富家的大丫环搞不好很早以前就和公子哥偷上了。
躺在床的最外侧,沈澄心几乎一夜没合眼。中间躺的是惜月,最里面是苏少朗,惜月轻声地唱着歌曲哄苏少朗睡觉。
沈澄心一直觉得有地方不对劲,现在终于回过味来:苏少朗病弱的事情,她自然晓得,可是看刚才的情形,难不成还是个傻子!沈澄心脑子嗡嗡直响,新婚头一夜,她简直输得一败涂地。她紧咬着下嘴唇,咬得嘴唇发白发青了也不自觉,发誓势必要雪耻这个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