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昨晚上没睡好,如今坐在轿子里倒有些昏昏欲睡,沈澄心索性找个舒服的姿势沉沉地睡了会儿。
到了晚间天色大黑,这山里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找个落脚处都寻不到。几个有经验的仆役便寻了些树枝,生了火。也算宋媒婆脑子还算清楚,知道在走小道前先寻机买了点干粮,沈澄心想下轿子烤火,帘子一撩开就被宋媒婆一把打落:“我的姑奶奶,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澄心愣愣地回道:“下去烤火啊,虽说是春天,到了晚间还是很冷的。”
宋媒婆沉着脸,心想毕竟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就是没有规矩,想了会儿教训道:“沈姑娘,老身说句话你可别不爱听,你平日在家无人管你也就算了,要是入了苏家,这规矩可得好好的守着。比如现在外头那么多奴才,你就不能出去让他们看到。”说到这儿叹了口气,“这媒是老身做的,提醒你一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沈澄心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谢妈妈提醒。”只好在轿子里吃了几口干粮后便靠着打瞌睡。第二天五更时分,队伍又起身匆匆赶路。
约莫晚饭时分,刚好赶到了绍兴府,一进入绍兴府境内,迎亲队伍立即放起鞭炮。唢呐喇叭吹吹打打,人群听到喜乐也渐渐靠拢过来看热闹,有那不懂事的小孩,听大人议论是苏家娶妻,拍着手跳脚齐声唱着小调:“苏病秧,讨婆娘,冲喜房……”
苏家的迎亲队伍里立即就有人出列,却并不驱赶小孩,而是拿了大把的糖果桂圆红枣,并着几个粘着喜字的铜板往半空上撒,于是别说小孩没了心思闹事,就是围观的三姑六婆也不再咬耳朵说三道四,纷纷蹲地上抢着捡铜板。
花轿从绍兴府最热闹的大道一路穿过,直到苏家门前停下。不多时,一身喜袍的一个少年在一众人的围拥下,颇为不自在地走出门来。少年对着花轿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拿起手中的折扇在轿顶不疾不徐地敲三下,又抬起脚踢了轿门三次。正所谓出嫁从夫,这些规矩无非是要显示新郎的威严,让新娘日后顺从夫意。
沈澄心忐忑不安地坐在轿内,听得声响,便知道是苏少朗来了。不一会儿,又由全福妇人牵了沈澄心的手下轿,一路行去。
苏家早有人将桃木并三钱红豆、三钱朱砂放入铜盆内,用了火折子点燃。沈澄心在全福妇人的搀扶下跨过火盆,进入喜堂,拜过天地,踩着寓意“传宗接代”的麻袋一步步走入洞房。
全福妇女用秤杆微扣新娘头部,再用秤尾自下而上挑去方巾,置床顶上。沈澄心以为挑开喜帕的是苏少朗,便双眸一抬想要打量几眼,乍看是一脸皱纹的全福妇人,微觉讶异,旋即又赶紧垂下了头装作无事。
全福妇人见状,心里生出几分怜惜,可惜这些事都不是她可以管的,做完了她该做的,就告辞道:“奶奶好生安歇,老妇这就离开了。”
沈澄心含着一丝笑,轻点头应允。全福妇人一走,沈澄心的视线便向新郎看去,少年长相普通,眉眼间很是恭顺,一点也不似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看得沈澄心好生诧异,再加上这少年看起来身子健壮,皮肤黝黑,怎么看都不像有病弱之状。沈澄心越看越疑心,忍不住又上上下下地打量。
少年被打量地很别扭,视线紧盯着地面不敢抬头。一边有丫头讽刺地轻笑:“哟,二少奶奶,这都嫁人了,还请你自重啊。”
“流云,不要胡说。”少年低声而不悦地辩解了一句,随即对着沈澄心深深地揖了一礼,“不打扰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休息,奴才们这就告退了。”
此话一出,屋内的丫鬟婆子都行礼退出了屋子。沈澄心惊得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众人不言语,照旧退出屋子去,只是竖起耳朵留心动静,少年好心地抬头对着沈澄心憨笑一下,朝沈澄心身后使了个眼色。
沈澄心莫名地有点阴森森的感觉,这感觉活似她身后有个鬼在捣乱。门咯吱一声从外面被关上,沈澄心缓缓地转身,入眼的是一个躺得直挺挺的病弱少年。
沈澄心恍然,这个少年敢情就是苏家二少苏少朗了,那么刚才和她拜堂的人是谁?回想刚才的对话,沈澄心不由地升起一股怒气,这苏家未免欺人太甚!新郎病重不能拜堂的情况,这苏家也不是第一桩,这时候,要么就是新娘独自拜堂,要不就是找个新郎的兄弟暂代。
但是看看苏家都做了什么?找个奴才来代替。沈澄心绝没有看不起谁的意思,只是这苏家却分明是晓得她娘家势弱,摆明着欺负人,这样的拜堂简直名不正言不顺,这样一来,搞得她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她在苏家的身份简直尴尬透了,不晓得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
沈澄心噙着冷笑,在床沿坐了会儿,她本就是个心思沉稳的人,思绪畅通后心里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她已经整整一日水米未进,刚才是强忍着肚中的饥肠辘辘,这会儿没人了赶忙跑到桌边坐下捞了几个枣泥糕吃下,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太甜了。
她拿起一壶小酒正要喝口解解嘴内的甜腻,忽见屋内角落里还摆着个水火炉,于是走过去吹起水火炉,给自己暖杯酒喝。等到吃的十分饱了,沈澄心才满足,这才喝着小酒坐回床沿、去细细打量躺在床上的那位新郎。
苏少朗皮肤苍白,对着灯光细瞧,他脸上的毫毛一丝丝地看的清晰分明,太阳穴处甚至还隐隐现出皮肤下的血管,悄无声息地躺在床里侧,浑身上下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其实抛开病弱不谈,这病秧子长得很精致,可惜这样精致的容颜,她沈澄心无福享受了。沈澄心暗笑她这时候还有心思调侃。
门外偷窥的流云见得新进门的二少奶奶只图几个零嘴吃,不由轻蔑地噗嗤一笑,故意扬声道:“丢脸啊,招了个饿死鬼进门。”说完,挥着小帕子心情畅快地回自己屋去了。
沈澄心刚含了一口酒在嘴里,乍然响起的笑声带着几分诡异,她惊得扑的一口酒外喷,全洒在了苏少朗的脸上。沈澄心顾不得去擦拭一下,回身拉开房门查看,屋外已是空无一人,她暗恨自己大意。夜里一阵冷风袭来,她打了个哆嗦,赶紧关上房门。夜已深了,她自行到梳妆台前卸了头面,脱了外衣,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钻到另一床被子里去睡了。
睡了会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有一双眼睛在暗地里偷窥,沈澄心不由地怒从心底起,不会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又来捣乱吧?哪料她刚睁开眼,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四目相对。半晌,苏少朗声音略带沙哑,懵懂地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