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内阁焦芳、刘宇，吏部尚书张彩，兵部尚书曹元，锦衣卫指挥杨玉、石文义，皆为瑾腹心。变更旧制，令天下巡抚入京受敕，输瑾赂。延绥巡抚刘宇不至，逮下狱。宣府巡抚陆完后至，几得罪，既赂，乃令试职视事。都指挥以下求迁者，瑾等书片纸曰：“某授某官。”兵部即奉行，不敢复奏。边将失律，赂入，即不问，有反升擢者。又遣其党丈边塞屯地，诛求苛刻。边军不堪，焚公廨，守臣谕之始定。给事中高淓丈沧州，所劾治六十一人，至劾其父高铨以媚瑾。又以谢迁故，令余姚人毋授京官。以占城国③使人亚刘谋逆狱，裁江西乡试额五十名，仍禁授京秩如余姚，以焦芳恶彭华故也。瑾又自增陕西乡试额至百名，亦为芳增河南额至九十五名，以优其乡士。其年，帝大赦，瑾峻刑自如。刑部尚书刘璟无所弹劾，瑾诟之。璟惧，劾其属王尚宾等三人，乃喜。给事中郗夔核榆林功，惧失瑾意，自缢死。给事中屈铨、祭酒王云凤请编瑾行事，着为律令。
《明史·刘瑾传》
【注释】
①兴平：县名。今属陕西
②正德元年：1506年。
③占城国：古国名。故地在今越南中南部。
【译文】
刘瑾，是兴平县人。本来是谈姓之子，因为依靠刘姓宦官而进宫，便冒姓刘。明孝宗的时候，犯法当死，得以幸免。后来便在东宫侍奉太子，后太子即位为武宗，刘瑾掌管钟鼓司，与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一起都由旧恩而得宠幸，人们称为“八虎”，而刘瑾尤其狡诈狠毒。他向来羡慕王振所作所为，每天进献鹰犬、歌舞、角抵之戏，引导皇上微服出行，到处游玩，皇上非常喜悦快乐，逐渐信任重用刘瑾，让他进内官监，总督团营。孝宗皇帝遗诏罢除中官监枪及各城门监局，刘瑾都搁置不予执行，反而劝武宗皇帝令内臣在各地镇守者每人进奉万金。又奏请设置皇庄，逐渐增加到300多处，京畿之内扰动不安。
外廷知道八人引诱皇上游玩宴饮，大学士刘健、谢迁、李东阳一再劝谏，不听从。尚书张升，给事中陶谐、胡煜、杨一瑛、张袷，御史王涣、赵佐，南京给事、御史李光翰、陆昆等，接连上奏章劝谏，也不听从，五官监侯杨源用星变上奏进言，皇上意有所动，刘健、谢迁等人又联名上疏请求诛杀刘瑾。户部尚书韩文率领众大臣继其后。皇上迫不得已，派司礼太监陈宽、李荣、王岳到内阁，提议派刘瑾等人出居南京。往返三趟，刘健等执意不许可。尚书许进说：“过激恐怕生变。”刘健不听从。王岳向来正直，与太监范亨、徐智内心嫉恨刘谨等八人，便把刘健等人的话都告诉了皇上，并说阁臣的意见是对的。刘健等正约韩文及九卿大臣们明早上朝面争，与此同时吏部尚书焦芳飞报刘瑾。刘瑾十分恐惧，连夜率马永成等拜伏在地，围在皇上周围哭泣。皇上动了心，刘瑾便说：“陷害奴等的人是王岳。王岳勾结阁臣想限制皇上出入，所以先行去掉他所忌恨的人。况且鹰犬对国政有什么损害？如果司礼监有合适的人掌管，左班官怎敢如此！”皇上大怒，立即命刘瑾掌管司礼监，马永成掌管东厂，谷大用掌管西厂。并连夜逮捕王岳以及范亨、徐智充南京净军。第二天早上诸臣上朝，将要伏阙面争，知事已有变，于是刘健、谢迁、李东阳都请求辞职。皇上只留下李东阳，而另外令焦芳入阁，派人赶在途中杀死王岳、范亨，徐智被毒打折断了臂膀。这时是正德元年十月。
刘瑾得志之后，便借他事把韩文革职，并杖打请求留用刘健、谢迁的给事中吕翀、刘菃及南京给事中戴铣等6人，御史薄彦徽等15人。守备南京武靖伯赵承庆、府尹陆珩、尚书林瀚，都因传递吕翀、刘菃的上疏而获罪，陆珩、林瀚被勒令退休，赵承庆被削减一半俸禄。南京副都御史陈寿，御史陈琳、王良臣，主事王守仁，又因为援救戴铣等人分别受到贬谪和杖打。刘瑾气焰日益嚣张，寻找官吏细小过错，四处分布校尉，远近侦察窥伺，使人救过不及。于是专政擅权，作威作福，把同党宦官派往各边关镇守。叙大同战功，擅自提拔官校多至1560余人，又传旨授任锦衣卫官员几百名。《通鉴纂要》修撰完成，刘瑾诬称众翰林院纂修官誊写不认真，便都加以谴责，而另外命文华殿书办官张骏等重新誊写，并越级提升官秩。张骏由光禄卿提升为礼部尚书，其他授任京卿的有几个人，装潢匠人工役都授予了官职。刘瑾又创用枷法，给事中吉时，御史王时中，郎中刘绎、张玮，尚宝卿顾璿，副使姚祥，参议吴廷举等人，都被指摘犯了小过错，用枷刑折磨，几乎至死，才松刑发配远方戍边。其余用枷刑折磨死的人不计其数。被投入锦衣卫狱中的囚犯接连不断。憎恨锦衣佥事牟斌善待狱中囚犯，便把他处以杖刑而禁锢。府丞周玺、三官监侯杨源被杖打至死。杨源就是当初因星变而上言列举刘瑾罪状的人。刘瑾每次奏事，必定乘皇上正在嬉戏游玩之事时。皇上讨厌政事烦扰，马上挥手要他走开，说：“我用你是做什么的，还来搅乱了我的兴头！”从此刘瑾便专断朝政，不再奏报。
……当时东厂、西厂逮捕人的爪牙四处出动，行路之人都惶恐不安。刘瑾又设立内行厂，更加残酷毒辣，用微法中伤人，没有人能保全性命。又全部驱逐外地到京城做工的人，令寡妇都嫁人，死了人不埋葬的都用火焚烧，京城人情鼎沸几乎发生变乱。都给事中许天锡准备劾奏刘瑾，害怕不能成功，便怀揣奏疏上吊自尽。
……当时，内阁焦芳、刘宇，吏部尚书张彩，兵部尚书曹元，锦衣卫指挥杨玉、石文义，都是刘瑾的心腹。更改旧有制度，令全国各地巡抚入京接受敕令，都要送给刘瑾财物。延绥巡抚刘宇没有进京，被捕下狱。宣府巡抚陆完最后到，几乎获罪，待贿赂了刘瑾之后，才让他试职视事。都指挥以下的人请求升迁的，只要刘瑾在一个纸片上写“某授某官”，兵部便奉命而行，不敢再上奏。边关将帅违犯了军令，只要贿赂送进内宫，便不问罪，反而还有升迁的。又派遣党羽丈量边塞屯田面积，征收赋税苛刻繁重，边关军队不堪忍受，放火焚烧官舍，守边大臣好言劝谕他们，方才平定。给事中高滂丈量沧州田亩，他所劾奉惩办的有61人，甚至劾奏自己的父亲高铨以取媚于刘瑾。又因为谢迁的缘故，令余姚人都不授任京官。因为占城国使人亚刘谋反一案，裁减江西乡试50个名额，并禁止授任京官，如同余姚之例，这是因为焦芳憎恶彭华的缘故。刘瑾又擅自增加陕西乡试名额至100名，又为焦芳增加河南乡试名额至95名，以优待他们家乡的读书人。这一年，皇上颁诏大赦，刘瑾仍用严刑峻法若无其事。刑部尚书刘璟没有弹劾什么人，刘瑾责骂他，他害怕了，便弹劾自己的僚属王尚宾3人，刘瑾就高兴了。给事中郗夔核查榆林军功，怕不合刘瑾意旨，上吊自杀。给事中屈铨、祭酒王云凤奏请汇编刘瑾言行作为，着为律令，要人们遵守执行。
宦官擅权
王振，蔚州①人。少选入内书堂。侍英宗东宫，为局郎。初，太祖禁中官预政。自永乐后，渐加委寄，然犯法辄置极典。宣宗时，袁琦令阮臣队等出外采办。事觉，琦磔死，巨队等皆斩。又裴可烈等不法，立诛之。诸中官以是不敢肆。及英宗立，年少。振狡黠得帝欢，遂越金英等数人掌司礼监②导帝用重典御下，防大臣欺蔽。于是大臣下狱者不绝，而振得因以市权。然是时，太皇太后贤，方委政内阁。阁臣杨士奇、杨溥，皆累朝元老，振心惮之未敢逞。
至正统③七年，太皇太后崩，荣已先卒，士奇以子稷论死不出，溥老病，新阁臣马愉、曹鼐势轻，振遂跋扈不可制。作大第皇城东，建智化寺，穷极土木。兴麓川之师，西南骚动。侍讲刘球因雷震上言陈得失，语刺振。振下球狱，使指挥马顺支解之。大理少卿薛瑄、祭酒李时勉素不礼振。振摭他事陷碹几死，时勉至荷校国子监门。御史李铎遇振不跪，谪戍铁岭卫。驸马都尉石璟詈其家阉，振恶贱己同类，下璟狱。怒霸州知州张需禁饬牧马校卒，逮之，并坐需举主王铎。又械户部尚书刘中敷、侍郎吴玺、陈瑺于长安门。所忤恨，辄加罪谪。内侍张环、顾忠，锦衣卫卒王永心不平，以匿名书暴振罪状。事发，磔于市，不复奏。
帝方倾心向振，尝以先生呼之。赐振敕，极褒美。振权日益积重，公侯勋戚呼曰翁父。畏祸者争附振免死，赇赂辏集。工部郎中王佑以善谄擢本部侍郎，兵部尚书徐曦等多至屈膝。其从子山、林至荫都督指挥。私党马顺、郭敬、陈官、唐童等并肆行无忌。久之，构衅瓦剌，振遂败。
瓦剌者，元裔也。十四年，其太师也先贡马，振减其直，使者恚而去。秋七月，也先大举入寇，振挟帝亲征。延臣交谏，弗听。至宣府，大风雨，复有谏者，振益虓怒。成国公朱勇等白事，咸膝行进。尚书邝埜、王佐忤振意，罚跪草中。其党钦天监正彭德清以天象谏，振终弗从。八月己酉，帝驻大同，振益欲北。镇守太监郭敬以敌势告，振始惧。班师，至双寨，雨甚。振初议道紫荆关，由蔚州邀帝幸其第，既恐蹂乡稼，复改道宣府。军士纡回奔走，壬戌始次土木。瓦剌兵追至，师大溃。帝蒙尘，振乃为乱兵所杀。败报闻，百官恸哭，都御史陈镒等廷奏振罪，给事中王竑等立即杀马顺及毛、王二中官。郕王命脔王山于市，并振党诛之，振族无少长皆斩。振擅权七年，籍其家，得金银六十余库。玉盘百，珊瑚高六七尺者二十余株，他珍玩无算。
……英宗复辟，顾念振不置。用太监刘恒言，赐振祭，招魂以葬，祀之智化寺，赐祠曰精忠。而振门下曹吉祥复以夺门功，有宠专政。
《明史·王振传》
【注释】
①蔚州：今河北蔚县。
②司礼监：明代宦官二十西衙门之首席。自王振专权之后，司礼监掌有朱批特权，朝廷实权往往在首辅之上。
③正统：明英宗年号(1436-1449年)。
【译文】
王振，是蔚州人。少年时选入内书堂。英宗为太子时侍奉东宫，担任局郎。当初，太祖皇帝禁止中官干预朝政。自永乐以后，对宦官日渐委任倚重，但违犯法禁者即判处重刑。宣宗时，袁琦令阮巨队等人出宫外采办宝物。事情被发觉，袁琦被处以分尸极刑，阮巨队等人也都被斩首。又有裴可烈等人不法，也都立即处死。因此宦官不敢放肆。及至英宗即位，年纪小，王振奸狡圆滑为皇上所宠，于是超越金英等人而掌理司礼监，引导皇上用重刑对待臣下，以防备受大臣欺骗蒙蔽。因此大臣被捕下狱的接连不断，而王振得以从中专权。不过这个时候太皇太后贤明，把朝政委托内阁。阁臣杨士奇、杨溥都是几朝元老，王振心中忌惮，没有敢恣意逞凶。
到正统七年(1442年)，太皇太后驾崩，杨荣已去世，杨士奇因为其子杨稷被判死刑而不上朝理事，杨溥年老多病，新阁臣马愉、曹鼐力弱势轻，王振于是飞扬跋扈而不可遏制。他在皇城东修建大宅第，又修建智化寺，大兴土木。又兴兵进攻麓川，西南地区骚动不安。侍讲刘球因雷震上书言朝政得失，有言语讽刺王振，王振便把刘球投入监狱，指使指挥马顺把刘球肢解。大理少卿薛瑄、祭酒李时勉向来不礼敬王振，王振便借故陷害薛瑄，几乎至死，李时勉被戴上刑具押到国子监门示众。御史李铎见了王振不下跪，被贬到铁岭卫当戍卒。驸马都尉石璟骂家中阉人，王振憎恶他轻视与自己同类的人，便把石璟投入监狱。又怨怒霸州知州张需整顿牧马校卒，逮捕张需，并牵连张需的举主王铎。又把户部尚书刘中敷、侍郎吴玺、陈瑺戴上脚镣手铐在长安门示众。王振对违忤憎恨的人，都乱加罪名贬谪。内侍张环、顾忠，锦衣卫卒王永心中愤愤不平，投匿名信揭发王振罪状。事败，都被在闹市分尸，而不奏报朝廷。
皇上正一心向着王振，曾以先生称呼他。赐给王振敕书，极力褒奖赞美他。王振权势越来越重，公侯勋戚称呼他为翁父。逃罪免祸的人争相依附王振以求免死，财物贿赂从四面八方汇集到王振这里。工部郎中王佑以善于献媚提升为侍郎，兵部尚书徐曦等多至屈膝下跪。其侄子王山，王林荫任都督指挥。私党马顺、郭敬、陈官、唐童等都肆意横行，毫无忌惮。过了好久，与瓦剌惹起祸端，王振于是败亡。
瓦剌是元的后裔。正统十四年(1449年)，瓦刺太师也先在互市中交易马匹，王振压低马匹价值，瓦剌使者愤愤而去。秋七月，也先率兵大举入犯，王振挟胁皇上亲征。朝廷大臣纷纷谏止，没有听从。到达宣府，遇到大风大雨，又有人谏止，王振大怒。成国公朱勇等言事，都双膝跪地行进。尚书邝埜、王佐违忤了王振意旨，被罚跪草中。同党钦无监正彭德清以天象劝谏，王振最终还是不听从。八月己酉，皇上圣驾停驻大同，王振还想往北。镇守太监郭敬报告了敌军形势，王振才害怕了。于是班师回朝，到达双寨，雨下得越来越大。王振起初提议经紫荆关，由蔚州迎皇上驾临他的府第。又怕踏坏了家乡庄稼，便又改道宣府。军士纡回往返，壬戌日才屯驻土木堡。瓦剌兵追击上来了，明军大败，皇上被俘，王振被乱兵杀死。明军大败皇上被俘的消息传到京师，百官大臣大哭，都御史陈镒等在朝廷上奏言王振罪状，给事中王竑等立即击杀马顺及毛、王二中官。郕王命把王山押往闹市碎刀脔割，王振同党都斩首，王振家族不分老少都斩首。王振专权七年时间，抄没他的家产，有金银60多库，玉盘100个，高67尺的珊瑚20多株。其他珍宝玩物不计其数。
……英宗重新复位，心中思念王振不能忘怀。采纳太监刘恒的建议，给王振赐祭仪，招魂安葬，在智化寺立祠祭起，赐祠名为精忠。而王振的门徒曹吉祥又因夺门有功，受英宗皇帝恩庞而专擅朝政。
书生之言不可不信
陈瓒，字廷祼，常熟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授江西永丰知县。治最，擢刑科给事中。劾罢严嵩党祭酒王才、谕德唐汝楫。迁左给事中。劾文选郎南轩，请录建言废斥者。帝震怒，杖60除名。……初，瓒为(高)拱所恶被斥，及张居正柄政亦恶之，不召。居正死，始以荐起会稽县丞。其后官侍郎。稽勋郎顾宪成①疏论时弊谪官，瓒责大学士王锡爵曰：“宪成疏最公，何以得谴？”锡爵曰：“彼执书生之言，徇道旁之口，安知吾辈苦心！”瓒曰：“恐书生之言当信，道旁之口当察，宪成苦心亦不可不知也。”锡爵默然。
《明史·陈瓒传》
【注释】
①顾宪成：明政治家。字叔时，世称东林先生。以耿直着称。革职还乡后，与弟顾允成和高攀龙等在东林书院讲学，他们议论朝政人物，受到士大夫支持，形成清流集团，被称为东林党。
【译文】
陈瓒，字廷祼(ɡuàn)，常熟县人。嘉靖三十五年录取进士。授任江西永丰知县。治绩考核获第一，提拔为刑科给事中。弹劾严嵩党羽祭酒王才、谕德唐汝楫，把他们撤了职。升为左给事中。又弹劾文选郎南轩，并奏请重新录用直言进谏而被撤职被流放的人，世宗皇帝雷霆大怒，把陈瓒杖打六十，免官除名。……当初，陈瓒为高拱所厌恶而被排斥，等到张居正主持国政也讨厌他，不被召用。张居正死后，才通过别人荐举起用为会稽县丞，之后任侍郎。稽勋郎顾宪成上疏批评时政弊端被贬谪，陈瓒指责大学士王锡爵说：“顾宪成上疏所言颇为公正，为什么遭贬谪？”王锡爵说：“他偏执书生之言，顺从道旁之口，哪里知道我们的苦心！”陈瓒针锋相对，说：
“恐怕书生之言应当相信，道旁之口应当详察，顾宪成为国为民的苦心也不可不知啊！”王锡爵无言以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