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石乐瞪圆的眼珠子，该矿工显然也生气了，他大声回道：“凶什么，吓死人哦，这里边包着科室分下的……“
“打开……打开……检查。“门卫也来劲了，凑上前去，吆喝着，工衣打开后，见是一大包糖果，石乐显得有些失望了，也不等他发话，那矿工把工衣包好，故意吹着口哨，挺着胸膛走了出去。
“神气个鸟，一包糖，用的着像宝贝一样捂着吗？“矿工出门后，石乐小声骂道。
“石哥，这人八成是个小气鬼，分了吃的，怕人看到抢了吃。“门卫讨好地笑着说。此门卫比石乐大十多岁，面上流露出的表情，却像他是石乐的孙子似的。此门卫也是位有名在外的人，他是多数矿山家长用来催促子女结婚的理由。
“别东挑西挑了，看看矿上那个满崽子吧，年轻时，自持有份工作，这个不要，那个不理，而今三十六七，再找不到老婆了……“
矿上门卫室那几个，多有特色，光棍满崽子，剩余的，全是酒中仙鬼，不是醉仙，就是醉鬼。到了午夜，当班的那位，几乎全是几杯下肚，躺在门卫室炉火边的长排椅上呼呼大睡的。于是，爱好占公家便宜的人，掌握住了时间，拿着公家的一些能换钱，能自家使用的东西，毫不忌讳地穿屋而过。当然，公家的东西，有公家的人管着，并不是那么好搞的，至少需要一些成本，刘在花了三十元的烟钱，请车工班的伙计焊了一个八角炉，趁夜，便和他的弟弟一同用杠子抬着往外走。
咚——
炉子碰到了墙发出闷响，那个醉仙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一下翻身站起，用一双迷茫的眼睛盯着那两个抬铁炉的人。
“平哥，当班啊，辛苦了，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的好梦了，抽烟。“
醉仙接过烟，自个掏火机点了，吧唧了两口，严肃地说：“刘在，半夜三更搞什么鬼？你们抬的这个东西……好像……好像……“
醉仙用力拍了自己的脑门，才吃惊地说道：“这是一个八角炉子。“
“平哥，你睡花眼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别以为我醉了，那点酒算什么，这不是八角炉子，我把平字倒着写。“醉仙走过去，摸了摸炉子，还屈指敲了敲。
“平哥，真不是八角炉子，真什么也没有。“刘在嬉皮笑脸地说着，将一张二十元的钞票塞到了门卫手里。
醉仙还真是没有醉，他把钱对着电灯照了照，然后，把那张钱装进了上衣口袋，笑着挥了挥手，说：“走吧，等会惊动了保卫科，就不是这点小钱可以打发了。“
刘在连声应着，抬起杠子，和他弟弟走出了门，那只八角炉晃晃荡荡的，像要挣脱似的，无奈捆绑的绳子又黑又粗。
把炉子，在几声狗叫声里抬到家，刘在吹嘘道：“值不值？花了五十，搞回这么一只百多斤重的好炉子……我已经把握到矿上的脉搏，不是我吹，只要我想，花两百块钱，我能把那座罐笼井架抬回家来。“
“哥，抬罐笼井架我可不帮你，那多重啊。“
“你啊，想一想那能卖多少钱，你就不会觉着沉了。“
一次小考，罗当官的语文考了个倒数第三。那位脸蛋红得像富士苹果的年轻女老师，把他和倒数一二名一起叫到教室前面，要他们面对一面墙壁站着，以此作为惩罚。
三个倒数，面壁站着，开始时挺悲伤，挺沉痛的。
课上了一半，他们便不安分了，只要苹果老师转身面向黑板，他们便频频偏头向着坐着的同学作鬼脸，引得他们发笑，女老师呵斥了一回，好了几分钟，毛病又犯了，女老师气不过，一小截粉笔飞出，正打中罗当官的左眉骨。
“老师，你用粉笔打我？“罗当官忍着痛，转身疑惑地看着他老师问道。
“你不该打吗？考了那么差的成绩，还不痛定思过。“
“我是倒数第三，他们才是倒数第一，第二，老师，你是不是打错人了，干嘛不从他们打起？“倒数一二名挤了挤他，罗当官用膀子甩了甩。
“罗当官，你眼里还有没有师长，还敢吵闹。“
委屈的泪水在罗当官的眼眶里打着转，老师看见了，脸上的神色转和了点。
“你只打我，不打他们，我心里就是不服……我要告诉我爸爸，他是一个区长，他手下有好多叔叔，我要他们全部来给我报仇……“
“放肆，住嘴。“
“我不住嘴，我还要告诉我妈妈，我妈妈比我爸爸还厉害，她是我爸爸的领导……只要我回去一说，她马上就来给我报仇。“
“罗当官，你给我出去，站到教室外面去。“
“老师，你也打他们一下，我心里就平衡了，就不报仇了。“
“出去。如今的孩子，越来越难教了。“女老师拖起罗当官的手，生硬地将他往门外拖去，课堂里响起一阵耻笑，那两个装可怜的倒数一二名，在女教师的背后，朝着罗当官得意地扮着鬼脸。
罗当官站在教室外面，心里觉着受了莫大的委屈，他的泪水没来得及流出，便被他用衣袖拂拭干净。他倔强地紧抿着嘴巴，听到下课铃响，他竟欢呼了一声，转身冲进了教室，一脸孩子般的笑容。
这下好了，本来快忘记他的女老师，对他勾了勾手指，说道：“罗当官，走，跟我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好几位老师，女老师开口便说：“这个罗当官，这个家里想当官想疯了的孩子，竟对我嚷，要他的区长父亲和他的领导妈妈找我报仇，真是可笑。”
她的话引起一阵哄笑。有一位男老师大声地说：“这孩子的父亲我知道，是我哥他们工区的一个值班长，他们矿有名的铁打值班长……哈哈，他干值班长都干了十几年了。”
“哈哈……”老师们妖魔似的又发出一阵哄笑。
面对这么多哄笑的老师，罗当官的小腿不禁哆嗦了几下。
“罗当官，你的理想，就是当官，这没错，可你怎么能写，要捞好多好多钱，要捞一座一座大房子，大别野……”女老师坐到她的座位上，耐心教育着罗当官，他这次语文考差，其根本原因，就是那篇‘我的理想’写砸了，女老师又说：“想当官，为什么不想着当位为民做主，鞠躬尽瘁的好官，为什么偏偏想着要做贪官……那是不对的，你这孩子，已经被你的父母教坏了……”
上课的铃声又响，其余老师急忙离开了。女老师轻声说：“老师也有错，不该用粉笔头打你，这事，你千万不要告诉你的父母……我不是怕你的父母，而是想到，他们可能打你的屁股……罗当官，为了不让你过早成为一个官迷，老师要向你的班主任要求撤掉你的小组长……”
罗当官哇地一声，响亮地哭了起来，他真正地伤心了。
和妮约见，那是四月中旬的事情。
妮刚乘着火车回了南方，思念接踵而来，只要有时间，在地面，短信便一条接一条，互诉着衷肠。他们一遍一遍回忆着曾经的美好，回忆着过去的足迹，好像不那样，他们就会失去那记忆……
妮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害怕，她说：“回到家后，我的日子变得难过，父母总给我安排相亲……”
“你害怕爱上那些相亲的对象，是吗？”
“不是的，我不可能爱上那些人，可我不想伤害父母，我甚至不敢说出你的存在，每次外出，我都说出差或单独旅行。”
马勇敢顿时无语，妮把现实的问题说了出来，让人感觉，曾经那些美好，不过是一场梦，一醒来便会无踪无影。同样的苦涩，在两人的心间扩散开去，妮也沉默了，他们有整整三天时间没有一条短信来往。
他们的现实不是不可逾越的大山，或许，他们爱得不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那般刻意，就像他们约见时，为了愉快，刻意回避现实问题一样……
罗当官响亮的哭声，让女老师一下子紧张了，她看了看窗外，急忙把办公室的门关了。
“别哭，别哭，我又没骂你，我又没打你。“
“可是，你要撤掉我的小组长……“
女老师嘲讽似的笑了一声，说道：“就因为这？“
罗当官点了点头，接着哭。
“好了好了，你中毒太深了，明天把你家长叫来，让我跟他们好好谈谈，怎么教育孩子的…”
“你都要撤我小组长了，我不敢叫，他们会生气打我，骂你的……”
罗当官在说谎，罗看见和张春花从来不舍得打他，孩子是他们共同的希望。
“暂时不撤了……”
“真的？”
罗当官破涕而笑，用衣袖抹着哭出的泪水和鼻涕。女老师递过一张纸巾，笑着说：“回课堂吧，记住，明天上午叫你父母来一趟，出去吧。”
放学了，走在路上，罗当官一路想着今天的过程，他比较的聪明，他领悟到，他的小组长是他哭回来的，他沾沾自喜，自以为找到了一件万灵的武器。
张春花一眼就看出了儿子哭过，她急忙问道：“当官，谁欺负你了？你干嘛要哭？“
“彭老师。“
“怎么，老师欺负你了，是不是你上课不专心？“
“我语文没考好，她说我写的作文没写好，给了零分？“
“零分？她也太狠了。怎么说，写了字也该给点分的。”
张春花安慰了儿子几句，当她叫嚷着要去找女老师算帐，她的儿子摇着手说：“妈妈，不要去找……不要去找……”
罗看见正好下班回家，见此情景，他笑着问：“找什么？你们两娘崽丢了什么？”
“怎么才回来，我们的宝贝儿子被人欺负了？”
“打架了？打赢了吗？”
“爸爸，不是打架，是语文考差了，作文老师给了零分，老师还教育了我，说你们把我教坏了。”
“我们把你教坏了……那个八婆老师才把你教坏了，不行，我现在就去学校。”
“现在去有什么用，都放学了……儿子，写了什么作文，为什么给你零分呢。”
“题目是我的理想，我就写了几句话，我的理想就是当官，当好大好大的官，那样，我就能捞好多好多的钱，有了钱，我就能买好多好多好东西，可以买好多好多大房子，一座给爸爸，一座给妈妈，一座给爷爷，一座给奶奶……”
“儿子……”
罗看见刚要开口，在一旁的张春花咋呼道：“我知道了，儿子，老师给你零分，那是因为你没说要送一座房子给她，儿子啊，不送老师房子，作文就只能拿零分，而且，还可能影响到你的官位……“
“什么跟什么？理想怎么能那样写，当官，那是多俗的理想啊。“
“你高雅？高雅怎么还是个值班长？“
“老师说了，理想当官那没错，错就错在我只想当捞钱的大官……“
“那有什么错，当官不捞钱，那当来有什么用？没有钱她还想要房子，哼。“
“张春花，你不能再这样教育孩子了……“
张春花的手指头戳到了罗看见的鼻尖上，她凶悍地说：“罗看见，你个没出息的，教育孩子轮不到你说话，给我闭嘴。“
罗看见深吸了一口气，把怒火强忍了下去，一个人走到了另一个房子，点了一枝烟，闷闷地抽着，抽到一半，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外边的张春花，还在跟罗当官说着，告诉他，当那些为民做主的好官没用，只有当捞钱的大官，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
刘在的父亲，因为职业肺病病退在家，闲来没事就跑去家属区的麻将馆打一元钱的麻将，那里面烟雾萦绕，他也一边咳嗽，还一边抽烟，丝毫不珍爱自己的身体。
“老刘，都这样了，还老抽烟哦，身体重要。“
“反正要死的，不怕……三万……“
抽烟抽多了，就要老吐痰，吐那种浓得有点让人望而生畏的痰。
“老刘，虽说你这不是传染病，可你那疙瘩痰……每次你走后，我用拖把都拖不去……“
“娘卖*的，老子天天来送桌子钱，你还嫌我的痰了，岂有此理。“
刘父刚输了十几元，心里正窝着火，麻将馆老板一说这话，他便把手里的麻将重重地往桌上一砸，恶狠狠地回了一句。
“好好，我不说，你玩好，别发输火。“
看到老板一脸和气，正巧又抓了一把自摸，他也没多说，哈哈笑着：“给钱，给钱，绝张两饼自摸。“
“邪门，在家摸你家的老两饼摸熟手了，这都摸到。“
“还真是，我家那老两饼，弹性还好着呢。“
接着，他猛咳嗽起来，一个转头，一口浓痰飞向了门口，正巧邻居老贾走进，那口痰吐到了老贾的裤子上。他家和老贾家隔邻隔壁住着，老不对眼，没少干架的，这口痰又招来了事端。
“瞎了眼了，乱吐痰，你故意的吧。“
老贾不是省油的灯，冲上去推了刘父的背一下。刘父身子俯了一下，双手撑着站起，转身，见是老贾，火不打一处来。
“娘卖*的，你打我？“
两个年岁相仿的中年男人，就这样在麻将馆扭打了起来。被众人劝开后，他们还是大眼小眼瞪着，手指乱飞，对骂着狠话。这一仗，刘父明显吃了亏的，他的脸被揍了两拳，都青了，而老贾的脸上没事，肩膀被咬了一口，他直骂：“老狗，老短命狗，老痨病狗……“
见到脸上的清淤，一问是隔壁老贾打的，刘在家激愤了，首先，他那闷葫芦似的胖母亲，像辆坦克似的冲向了他们的邻居家门前，挥舞着她的短手指，用她沉闷的声音叫骂着。在家时，她少有话语权，是个本分的家庭妇女，她的积郁，以翻来覆去几句粗俗的骂语排向了他们的邻居。老贾的老婆，那可是有名的快嘴，她一出来，一个回合，刘在的母亲便显了败势，脸红气胀地在那里只知道指指戳戳，骂出的话也被对方双倍奉还……刘家三位男子，眼见围观的人都在指着他家发笑，挽了挽衣袖，一起上阵了，四张嘴巴对一张嘴巴，形势一下扭转了，刘在得意地扭起了屁股，那边老贾见势也上了阵，却无法逆转形势，直到傍晚，刘在家的声音死死地压住了老贾两口子的声音。
平时两家骂架，只是老对老的，刘在兄弟不参合的，可这次，父亲被打乱，他们也出嘴了。
“好好好，你们人多是吗？你们看我们的儿子们都不在矿山是吗？好好好，你们等着……“
“我们等着呢，你们那两个儿子有什么本事，工作都混不到一个的，来吧，我们等着呢。“
休战之后，刘家在家里，开着门庆功，刘父尤其得意，喝着小酒，大声表扬着他的两个儿子，而他们的母亲，不停给儿子们夹着菜，傻呵呵地说：“亏了你们，给妈出了这口恶气，没有你们，妈多少次被老贾家那老*骂得回不了嘴……“
后半夜，刘家人还在作着凯旋的美梦，被一阵踢门声惊醒。
“滚出来，滚出来，他娘的，全部滚出来。“
刘家人穿好衣服，一听是老贾的声音，刘父咳嗽着说：“手下败将……咳咳……还来嚣张，找死啊……“
他们拉开了门，一下傻眼了，他家门外那小小的水泥坪上，站满了人。
老贾指着他们说：“你们死定了……“
老贾家的两个长发儿子带着几个人，冲进屋里，把刘家四口人拖到了坪上，刘家的刘在和他弟弟，身体不由发着抖，说不出话来，当拳头落在了他们身上，他们嗷嗷叫着，突了一突，但，很快被打倒在地。
“只打小的，老的给我按住。“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叫来这么多人，算什么本事。“
“能叫来人就是本事，一人一口痰，都能把你家淹了。“
“对，我记起来了，这老痨病鬼吐了我一口痰，儿子，叫弟兄们给我狠狠地吐他。“
几十号人，争先恐后地朝着刘父的身上吐着痰，他们中间还有人说：“这阵势，就像丐帮选帮主似的……“
“这老痨病就是一个乞丐的像，给我吐，使劲地吐……“
刘家完败了，老贾家的打发走请来的人后，刘家人紧靠在一起，不敢正视老贾家的老小。
“姓刘的，跟你们说，再有风吹草动，我叫人把你家灭了，信不信？“老贾家的小儿子嚣张地说道。
“给个话，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咱父母了？“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老贾家的，回了屋，老刘家的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呆立了片刻才回屋。
“爸，妈，我们失算了，我们应该叫人报仇的。“
“算了，我们叫不到那么多人的，以后，我们见了老贾家的绕着走，怕了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