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为什么要在河南乡村开展大规模的剿匪？晁十一悍匪是怎样在尉氏水台村覆灭的？尉氏县委和政府为何匆忙搬进县城？全县是怎样开展清匪反霸与土地改革运动的？
黄河回归故道已经两年多了，素有“小黄河”之称的贾鲁河也在调养恢复之中。在两岸民众的乞盼之下，贾鲁河不断疗育着累累伤痕，慢慢走向康复。大家惊喜地看到，贾鲁河的植被正在渐渐返青，河水变得清澈碧透，水草在河底婀娜多姿地摇曳，鱼儿在漫游中不时跃出水面，每当渔船划过，河面会荡起层层碧波，微风吹过时，两岸的杨柳会扬起细长的枝条，像姑娘的长发那样随风拂动。
李恒德站在贾鲁河边，迎着河面上吹来的阵阵凉风，感到全身格外畅快。他摘下头戴的草帽，掏出毛巾，擦了擦全身的汗水，深深吸了一口新鲜湿润的空气。农历九月，虽然在节气上已经出了“三伏”，但此时天气还是十分炎热。早上起床后，李恒德就从张江村往县城赶，只走了一会儿路就感到浑身冒汗。此时，李恒德站在贾鲁河边的美景前只休息了一会儿，就感到全身的疲惫一扫而光。他抬头看了看日头，觉得已经到了八点左右的光景，就从河堤上走了下来，拉起路边的架子车，向尉氏县城走去。
李恒德这次到县城去，是给几家饭店送煤土。“双夏”后地里的活儿不多了，他要利用这段农闲给县里的饭店送煤土，挣几个钱补贴家用。现在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壮劳力了，他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跑到开封拉煤土了，那样太远，家里没个男人照应他不放心。儿子金生在外上学，根本指望不上，也不能给他添麻烦。另外，给县里几家饭店送煤土也比较容易，因为自从1938年黄河决口后，黄泛区内淤积的黄泥土很多，也很粘，和煤后很好烧，县里饭店都喜欢用。现在李恒德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县城送煤土，慢慢在几家饭店也有了信誉，生意不错，成了他就近挣钱的一门营生。
从张江村到县城有15里路，李恒德拉着架子车不大功夫就到了城郊的兴国寺门前。他看着兴国寺那座高耸入云的砖塔，不禁想起父亲李发旺给他讲过的这座寺塔和尉氏县城的来历。春秋战国时期，尉氏一带属郑国管辖，这里是郑国掌管司法的一个尉姓大官的封地，同时也是著名军事家尉僚的故乡，故而得名“尉氏”。秦朝时这里开始设县，称作尉氏县，之后一直延续到现在。李恒德眼前的这座兴国寺塔建于宋代，是尉氏城内的最高建筑，塔高8层30米，内有造型精美的佛龛，可沿着台阶一直上到塔顶。关于这座塔的来历也有一段传说。北宋时期，开封城内准备修建“繁塔”，计划建10层。在塔建至3层的时候，北方金兵突然入侵，开封大乱，督建繁塔的官员就带着工匠南逃到尉氏。在尉氏避难期间，这个官员让工匠就地建塔，把原计划建在繁塔上面的8层改建在了尉氏。金兵撤退以后，官员带着工匠重返开封，由于繁塔上面的8层已建在尉氏，无法搬移，只好在繁塔底座上又建了7层小塔，使开封繁塔成了“下大上窄”的模样，而尉氏城内却修起了一座巍峨的兴国寺塔。1938年日军占领尉氏后，曾用大炮轰击兴国寺塔，将上层塔角炸毁。后来黄河决口，洪水又把兴国寺塔大面积淹蚀。目前的寺塔已向下淤积多层，塔门坍塌，塔高降低，但是依然巍峨，成为尉氏城内的一座著名建筑。李恒德本人虽念书不多，但他毕竟是“秀才”之后，在耳濡目染中还是记住了不少他所关注的历史知识。
“恒德老弟，你来送煤土啊？”
李恒德转身一看，是村里的邻居张守仁。看到他满头大汗急匆匆的样子，李恒德反问他：
“守仁，这一大早你咋也到县城里来了？”
李张两家经过多年的患难与共，历史积怨已经化解。从黄龙山回到家乡后，两家近邻相互帮衬，关系十分密切。
张守仁好像有些行动诡秘，他左右看了看人，趴李恒德耳朵上低声说：
“大贵昨晚回来了。”
李恒德听后很意外，忙问：“他不是到陕北当八路军吗，咋突然回来了？”
李恒德记得很清楚，当年张大贵和本村卖豆腐的江二楞，与儿子金生前后脚离开黄龙山，金生回到凤翔难童学校，而张大贵和江二楞到延安投奔了八路军。
“嘿嘿，大贵在部队上当连长啦，是个大官儿。”张守仁说着，脸上不禁有了得意的表情。
李恒德从张守仁介绍中得知，张大贵自投奔延安参加八路军后，被派到敌后作战，先后在山西、河北等地打了许多仗，还负过伤。前不久，张大贵随解放军南下河南，参加了攻打开封的战斗。目前国民党虽然又重占开封，但解放军在豫东留下了许多部队。尉氏是国共双方的“拉锯”地区，国民党溃兵很多，匪患严重。张大贵这次随解放军大部队来，一方面是参加第二次解放开封的战斗，另一方面要清剿尉氏、扶沟一带的国民党残匪，尤其要剿灭顽匪晁十一。
提到晁十一，李恒德不由得胸中燃起怒火。1938年黄河发大水时，张江村乡亲遭受他们枪杀的一幕幕惨景又呈现眼前，激起了李恒德对晁十一的无比仇恨。
李恒德对晁十一恨得咬牙切齿。抗战胜利后，曾是日本走狗的晁十一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国民党河南省保安第9旅少将旅长。由于晁十一善于见风使舵，在抗战中他先是被第3集团军孙桐萱总司令招降，委任为国民党独立第11支队上校支队长，后又提升为游击第7纵队少将司令。1944年日本人发动“河南战役”时，晁十一索性投降了日本人，当了日伪“尉洧长鄢扶”五县联防办事处主任，帮助日军为非作歹，在尉氏、扶沟一带拉夫抢粮，掳掠财物，干尽了坏事。尤其让乡亲们愤恨的是，晁十一还凶残杀害了当年领导尉氏灾民抗粮请愿的周廷云老师等一大批共产党人。
想到这里，李恒德忙问张守仁：“那大贵现在在哪里，他们队伍上来了多少人？”
李恒德听说张大贵回来是要剿灭晁十一悍匪，心中非常高兴。
张守仁听后没有马上回答，他“嘿嘿”笑着对李恒德说：
“这个事儿咱可不能说，部队上有纪律。大贵他是昨天半夜回来的，三年多不见了，他回来看看爹娘。这孩子现在长得又高又壮，穿着一身威武的军装，腰里还挎着匣子炮，可威风了。”
说到这里，张守仁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对李恒德说：
“大贵他在家里只待一会儿就走了，回部队上了。听他说，部队还要去执行重要任务。这不，一大早大贵他娘就让俺赶快到县里来探探风声，看有没有咱队伍过来。”
此时的尉氏县正处在一个特殊时期。北面的开封虽仍由国民党占领，但周边却分布着大量的共产党武装，也有一些解放军部队。尉氏城内的国民党官员看到风声不对，早已经跑光了，而共产党的县政府也没进城。尉氏县城目前处于真空状态，国共双方的军队不时进出，也有一些惯匪在深夜里进城抢劫，其中晁十一的土匪武装抢劫的次数最多，每次进城后，他们都对老百姓派粮派款，拉夫抢物，侮辱妇女，乡亲们都恨透了他。
李恒德想，如果解放军大部队真的来追剿晁十一这股土匪，他一定要亲自参加，挥刀上阵，最好能亲手宰了那个全身沾满了张江村乡亲们鲜血的大仇人——晁十一。
河南省的形势发展，早已纳入了共产党高层领导的视线。1948年8月，陈毅在写给毛泽东的报告中专门指出：“我党足迹遍全中国，土匪恶霸之猖獗恐无逾河南者。”华东野战军按照上级指示，在对国民党军全面进攻的同时，也实施了对河南境内残匪的清剿，专门调集部队对流窜于河南城乡的土匪予以严厉打击。张大贵所在的华野第8纵队第71团，就担负了尉氏境内的清剿匪患任务。
处于国共双方“拉锯”地带的尉氏县，既非新区又非老区。常年的灾荒战乱，使尉氏满目疮痍，多灾多难的百姓们不知该如何应对目前的复杂局面。尉氏是个交通要道，处于郑州、开封和许昌之间的三角地带，在这里，解放军和国民党部队过往频繁，县城经常是双方交替占领，不断“拉锯”。1947年4月和8月，解放军两度攻克尉氏县城，后因作战需要又两次转移，城内没有部队留驻。国民党军和保安团在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也不敢长驻县城，主要盘踞在城北芦馆村一带。芦馆村是豫东解放区的边缘地带，地形险要，岗高林密，国民党匪徒长期盘踞在那里。中共尉氏县委考虑到县内国民党残兵较多，匪患不断，也没有进驻县城，主要在城南的张市乡、朱渠乡、永兴乡和十八里乡一带活动。
晁十一此时就驻在城北芦馆村。他目前是国民党尉氏县县长，同时还担任河南省保安第9旅旅长，兼任开封、尉氏、中牟三个县“剿共”副总指挥。晁十一知道他与共产党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当前只能与解放军对抗到底。晁十一依托芦馆村沙丘高大、沟深林密的地理优势，笼络了一大批土匪还乡团，组成尉氏县保安自卫总队，到处抓壮丁，抢粮畜，杀害农会干部，破坏土改工作。最近，晁十一又从河南保安司令部领取了一批枪械弹药，扩大了民团武装，感到羽毛丰满了，急于对尉氏县内的共产党发动进攻，加大破坏力度，显示自己的实力，好向上级邀功请赏。晁十一首先把骚扰破坏的目标放在了土改工作最红火的蔡庄乡水台村。
进攻水台村，是他的姘头白妞出的主意。这个土匪女军师，对此次进攻水台村考虑得十分周密。她认为，水台村是尉氏北端的一个村子，地形复杂，易打易撤，同时水台村寨墙高大，坚固易守，打下村子后便于长期驻守。另外村内还有一个内应——王俊德。王俊德是水台村的大地主，家中有不少武装家丁，进攻水台村时能够里应外合。
1948年4月5日，晁十一和白妞在派人打探了县城和水台村的情况后，半夜率领300余名土匪向水台村开来。土匪已了解到县城内没有解放军，水台村只有一些民兵小分队，他们自恃人多武器好，一路上耀武扬威，并不在意此次行动的突然性。当土匪走到水台村边时被民兵岗哨发现，哨兵立即鸣枪报警，蔡庄乡区小队长张成武率民兵赶到村头，一面组织力量阻击晁十一，一面让村民快速向外转移，同时派人向上级紧急求援。
在与民兵交火中，晁十一自恃实力强壮，根本不把这些“土八路”放在眼里。他命令土匪集中火力压制民兵，从多面向水台村发起围攻。村内的大地主王俊德，也按事先约定，组织武装家丁对村头民兵进行袭击，里应外合，使区小队民兵腹背受敌，内外受压，在坚持数小时战斗之后，民兵被迫向村外撤退。晁十一众匪经过一阵穷追猛打，天亮前就攻进了水台村，占领了整个村庄。
进村以后，晁十一立即派土匪二当家“大粗脖”，带领三个中队的土匪向南追击民兵，自己则带着姘头白妞，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大地主王俊德家中，在王俊德的殷勤招待下，摆开酒席，大吃大喝起来。
晁十一边吃喝边把王俊德叫到身边，和他商量如何破坏水台村的土改工作。晁十一从王俊德手中接过土改积极分子花名册，一页页地翻看，随后叫来土匪小头目，让他按名单搜捕。与此同时，晁十一还让土匪在村头麦场上架起干柴，放上两口铡刀，准备火烧刀劈农会干部和土改积极分子。土匪按照晁十一的指令，很快开始在村内搜捕农会干部和土改积极分子，逐家逐户抢夺百姓财物。不久，村内尚未撤走的乡亲们，就在土匪的疯狂打杀中乱成一片，不少农村干部和土改积极分子惨死在土匪刀枪之下。
看到一切进展顺利，晁十一非常高兴，他当场搂抱着胸脯丰满的白妞，在酒席宴上吆五呼六，忘乎所以地尽情畅钦。白妞也很兴奋，连喝了好几杯白酒后，扭动着曲线毕露的细腰和大屁股唱起小曲来。
正在土匪们尽情狂欢的时候，王俊德家的大门“咣当”、地一声打开了，只见二当家“大粗脖”满头是血闯了进来，他大口喘着粗气跑向晁十一桌前大声说：
“晁司令不好啦，俺遇到解放军大部队了。”
晁十一猛吃一惊。他把手中酒杯往地上使劲儿一摔，瞪着疯牛似的红眼，一把抓住“大粗脖”的胸襟厉声问：
“胡说，怎么会有解放军？你他妈看走眼了吧？”
“大粗脖”结结巴巴地对晁十一说：
“俺和兄弟们一路追击民兵到了南边康沟河，那知中了埋伏，大批穿黄色军装的解放军将俺们团团包围。枪林弹雨劈头盖脑地打来，根本招架不住，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三个中队逃回来不到一半……”
众匪听到解放军到来吓得目瞪口呆，都纷纷把目光投向晁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