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春雨比冬寒
水中云不知道皇宫里发生了些什么,他只知道雪停了却突然下起了暴雨,他听到了皇宫里的几声巨响,他看到了那道雷电直直地朝着皇宫里劈了下去,他也看到了天空中那群像乌云一样的乌鸦。
他认得。在来长安的途中他便见过,这鬼魅一样的乌鸦,还是让他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
韩将军府上所有人都站在府门前等待着韩昭池,等待着水边军,他们对水边军有着充足的信任。
那群乌鸦再次从韩府上空飘过,不知为何,水中云此时再看见这群乌鸦,竟生出一丝不安的情绪。这群乌鸦进了皇宫,不足片刻又原路返回,他总觉得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此时风雨逐渐停歇,长安城街道上那股肃杀紧张的气息被冲淡。百姓们都纷纷开始来到街上。客店开了门,那个买酸辣面的老人又推着陈旧的手推车吱嘎吱嘎地来到了街上开始做生意,天真幼稚的小孩儿又带着小伙伴们来到街上嬉戏……
一切在很快的时间里有恢复了原状,这里是长安城,没有什么能改变这里百姓的正常生活。
……
看着这些,韩将军府里的人心里又生出了更多的期待,他们在期待一切都回归原样,他们牵肠挂肚苦苦等待的将军能够平安回来。
水中云却越来越不安,他知道那位皇帝不简单。
果然,很快街上便开始有御林军的传令快骑奔驰而过,映着落日的余辉,散发着不安的气息,让人心里不免有些诧异。
地牢里此时被浓重的阴郁气息笼罩着。
韩昭池仍旧对皇帝李勋抱有信心,他仍旧等待着李勋会还他一个清白,但李勋给他的,却是处死的决定。
地牢大门被打开,里面浓稠的腐臭气味快速向外面散开,张之冲走了进去,随行的几个士卒纷纷用手捂住了口鼻。
地牢很大,很阴暗潮湿,这里关押的都是重要犯人。却并不是太多,这兴许也可以说明近年来大唐无论内外的安定。
张之冲觉得自己的脚很重,每走一步都那么艰辛,沉重却又响亮的脚步声在地牢里回响着,其他数量不多的重犯都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没再理会。他们已经关在这里不见天日太久,能够看见的几个人也就是张之冲和这些看守的士卒了。
韩昭池循声望去,看到了张之冲,这名他培养出来的优秀的将领,他充满了期待。
张之冲看着这位本就年老的将军,在地牢待了几个时辰仿佛又苍老了许多,心里生出一丝难过,鼻头一酸,眼眶竟湿了。
“将军……”这一声喊出来,张之冲已经潸然泪下。
韩昭池心脏猛地一颤,或许他明白了,他明白了许多。希望顿时破灭,他也没有过多的失落。
长叹了一声问道:“那,水先生去了何处?”
“先前水先生他在太极殿前和暗阁长官大战一场,杀了鹿尺长老,但他自己亦受了重伤……”他顿了顿,抽噎了一下,“之后突然有一个奇怪的男人带着一群乌鸦来到了太极殿里,把水先生带走了。”
张之冲此时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跪倒在了韩昭池面前,大哭了起来。另两个士卒心道这是干什么?
韩昭池再次叹息,眼眶也已经湿润,不甘,满是不甘心,声音嘶哑道:“那……皇帝陛下可还安好?镇北军其他将士可还安好?”
面临含冤被处决,在这世上的光景已然不多,这位为大唐尽忠了近五十载的老将军,竟然还心系着皇帝。
张之冲声泪俱下,大哭道:“将军,我无能!镇北军其他将士此刻恐怕早已被尽数……处决了!”
韩昭池心窝一阵绞痛,两眼一花瘫坐了下去,两行老泪顺着脸颊上的皱纹流了下来。镇北军,彻底完了,他几十年的心血,彻底完了。
张之冲爬到韩昭池面前,扶住了韩将军,他想再多看看这张脸,这张自己敬爱,整个大唐皆敬慕的脸。
身后的两个士卒看着这幅画面,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面面相觑。
两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哭了好半晌,张之冲难过,韩昭池痛心。
韩昭池先平静了下来,伸出右手放在张之冲肩膀上,看着他说道:“那……上路吧!”
镇北大将军含冤平静地接受了皇帝的处死决定,纵横疆场几十年的大将军,面对死亡,太过于平静。
……
水中云心里的不安成为了现实,自从第一名御林军传信快骑从街上通过之后,后面便陆续又有很多不断来往。
他们一边在街上奔走,一边高声宣告着:皇帝陛下命,原镇北将军韩昭池叛国通敌,日落时于城中广场处死示众!
长安城的百姓炸开了锅,皇帝陛下要处死韩大将军?韩将军叛国通敌?这怎么可能?所有的百姓都不愿相信他们所听到的话。
但,皇帝下的命令,还能有假么!
这个消息同样传到了韩将军府,将军夫人顿时晕厥过去。府上上下所有人都感到无比地愤怒,韩将军怎么会叛国。但皇命已下,这已是既定事实,所有人陷入了无尽的悲痛中。
水中云大脑一片空白。皇帝下命处死韩将军,那水老头呢,难道水老头已经死了?他亦很害怕,他多么希望水边军下一刻便会出现在他面前。
韩平、韩安两位公子开始让府中下人离开,让他们赶紧离开韩府,将军被安上叛国通敌的罪名,将军府上下必定也难逃一劫。
但,没有一个人来得及走,御林军便保卫了整个韩府。实际上,无论是老管家,还是其他仆人,都没有打算离开,他们爱戴韩将军,他们本是微贱之人,但在韩将军府上为仆,却受到了极好的对待,他们早已下定决心,与将军府共存亡。
……
……
此时褐鸦带着水边军已经离开长远很远,向着北方而去。
水边军一直保持着沉默,褐鸦面无表情地站在鸦群上面眺望着北方。
水边军思考着之后长安城会发生什么,他知道韩将军以及韩将军府中上下必定遭难,他很自责,躺在鸦群上,眼角流下了清泪,这是这个男人,此生第一次流泪。
忽然之间,他想到小水仍在韩将军府上,不禁焦虑起来。
“连耶!连耶!”他大叫道。
连耶是褐鸦的名字,他听到水边军大叫起来,蹲下身去,嘴角挑了起来,道:“怎么?你有话想说?”
“连耶,回长安!让我回长安!”
“这怎么可能?六方蝉大人还等着呢。”
“我儿子,我儿子还在韩府!”
连耶挑了挑眉,问道:“那个孩子?”
水边军点头,道:“对!对!让我回去,我要去救他!”
“你这样子,怎么救他?
水边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身体状况,心里更加焦虑起来。突然,他惊喜地说道:“但你可以!你帮我救他!”
“我为什么要帮你救他?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水边军大声说道:“他是高彦的孩子!”
连耶身子突然一震,瞳孔紧缩,听到高彦这个名字,想起了那个男人,那些过往。
他突然笑了起来,这次笑的很自然,不再那么怪异,说道:“这很让我意外。”
他站起身转向长安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吹了声口哨,鸦群立刻调转了方向,向长安城而去。
……
韩昭池正被带去城中广场,韩将军府上下也被押了过去。
落日愈加在西方降下了好大一截,红色的余辉洒在长安城内,洒在聚集在广场上,街道上的百姓身上,那么地凄凉。
天空本已逐渐散去的乌云,又一次堆积了过来。
雨滴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
这雨带来了寒意,这春雨,比冬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