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起风了
初春时节的长安城迎来了一场春雪,一场断又续之的雨。
日渐暮,雨渐狂。方才这雨还显得那般温文尔雅,却突然起风了,随着风势渐强,便开始展露出它野性的一面,雨势越来越大。
城中这块广场很大,平日都是各种大行祭祀或是宗教活动的举办地点。但今日,这里将被鲜血浸染。
韩昭池被捆绑在一根粗壮的圆木上,到此之前他特地让张之冲找回了他那件残破不堪的盔甲,死,也得带着大唐荣耀而死去。
老将军心里有怨,有冤,有不甘,也有恨,尤其在看见将军府上下也全被押解至此的时候,内心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但他丝毫也不惧死。
城中百姓对此事只是感到震惊,巨大的震惊。他们不知道为何刚刚迎回劳苦功高的镇北将军,而此刻却将被当众处死。他们打心眼儿里崇敬这位老将军。
残阳如血,连耶和他的乌鸦们映着霞光重新飞临长安城上空,宛若从太阳神国降临的仙人一般。水边军咬着牙撑起疲软的身子,支出头在这人山人海的广场上寻找着小水,连耶想要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小水长什么样。
不知道是因为人太多,或是飞的过高,水边军始终没能看到小水。直到韩府里的人挨个被押送进场,他开始有了一分期盼,期盼着小水和韩府的人一同被押解出来,这似乎有一点让人无语。
百姓们议论纷纷,没有一个人顾及这已近乎滂沱的大雨,任凭它冲刷着自己的身子,此刻他们的脑海里只有韩昭池和一系列疑问。
一声清脆的锣声响起,但里面传递出来的却是无尽的肃杀气息。数百御林军进场,把这些百姓和行刑内场隔开来。
宦官一声宣示:“皇上驾到!”他的声音拖得那么长,虽是惯例,但此时听着却那么做作,让人恶心。
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皇帝的大撵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看上去很是气派,也很有威势。但,这似乎也只能对一部分的百姓造成一定威慑,其他大部分都仍然在谈论个不停。似乎这场雨,这阵风,让他们有了更多的勇气。
实际上,是因为韩昭池的缘故罢。
韩昭池及将军府中人齐齐地把目光投向大撵上的那个男人,看上去他很有威严,很霸气。但很嘲讽的是,张之冲以及在场的数百御林军将士们先前都在太极殿看到过他的狼狈模样。
李勋死死地盯住韩昭池,那目光很冷,在这场寒于冬的春雨里显得更冷,那是杀意。
他走上高台,端坐在早已布置好的大篷里,宦官环视了在场百姓一眼开始宣读诏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大唐繁盛泰安数十载,今北方拆滋、柔竭两小国命不安分,侵我北疆。我大唐镇北军军纪严明,战力举世无双,本可轻松破敌之犯。但,镇北将军韩昭池,通敌叛国,令我镇北军近乎全军覆没,北疆三郡尽失。究其责,此乃叛国大罪。依大唐律法,叛国者,当处以极刑。朕念韩将军为我大唐尽忠数十载,曾有汗马功劳,处之以极刑实乃过重,但死罪难逃。今,遵大唐先例,赐以韩昭池安乐死!韩将军府上下受株连之罪,全部斩首处决!钦此!”
通!敌!叛!国!
“韩将军通敌叛国?”
“这怎么可能?”
“韩将军可是我大唐第一大将,这……”
“……”
诏令宣读完毕,广场上数万百姓顿时炸开了锅,镇北将军通敌?叛国?这怎么能让他们相信,这数十年来,韩昭池的赫赫战功,为国人带来的无数胜利的喜讯。这位年仅古稀的老将军,怎么可能会选择在即将功成身退之时做出这等让自己身败名裂之事?他们不相信!
这数万百姓全部挥舞起拳头,大声喧哗了起来。御林军士兵赶紧拿起武器上前阻止,试图镇压百姓这隐隐的****,但似乎这并没有太大的作用。(注)
韩昭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感受到了百姓们对自己的爱戴,于是对这份冤屈更加不甘。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无法脱掉这被皇帝诏令硬加上的叛国者的帽子,泪早已不受控制地布满了苍老的脸颊。他扬起头,看着天空,让雨水冲刷着自己的泪水,也希望上苍能给自己的一个公道,替他冲刷掉自己的冤屈。
韩平,韩安,韩夫人以及韩府其余上下纷纷痛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广场内,喧嚣声,痛哭声,叫骂声四起。
雨,好像也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
李勋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心里隐隐有所动,但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说出的话,立下的诏令,便不能更改。而且,覆灭韩昭池和镇北军,也是一个既定的计划。
他紧闭着双眼,仰了仰头,平静地说道:“用刑。”
这两名太监颤颤巍巍地捧着一个酒杯往邢台上走去,杯中自然便是毒酒。
张之冲一直杵在李勋身旁,此时看着场间的****之景,他很悲痛,也很欣慰。他欣慰于大唐的百姓对韩将军如此地崇敬,如此地信任,他转身跪下,抱拳道:“皇上,这百姓之乱不可不顾啊!”
“那你说怎么办?”李勋问得轻描淡写。
张之冲沉默。
“待韩昭池用刑完毕后,他府中那些人,就都交给你了吧。”李勋看也没有看一眼张之冲,他的眼神很涣散,不知道看着何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长安城上空。
水边军已经寻找了小水许久,却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身影。他很焦虑,他不知道小水去了哪里,是否安全。但很快,他又有一丝喜悦,刑场没有看见小水,便意味着他没有被抓住,也不会被处死。最后,他看到了那两名太监捧着毒酒走向韩昭池,他的心脏一紧,悲痛震惊占据了他的全身。他多想直接下去救人,他甚至咬牙切齿地想直接杀了这个懦弱狡诈的皇帝。
但此时的他,什么也不能做,浑身上下的关节经脉都被褐鸦封住,他连站也站不起来。
水边军扭头看着连耶,连耶感受到他的目光,也低头看着他,有些尴尬。
“你看着我做什么?”
水边军再次流出了泪,他很清楚连耶这个人,他很无奈。
连耶摇了摇头,看着他道:“我说,我答应你回头来救高彦的儿子已经是破例了。难道你还指望我去救韩昭池?你别忘了,在你们回长安的途中,我就是来试图杀了他的。”
他用手撑着额头,接着说道:“六方蝉大人此番派我前来,就是为了捉你回去。你告诉了我那个少年是高彦的儿子,这算是一个小惊喜。现在能够亲眼目送韩昭池死去,真是一个意外收获呀!哈!”
水边军狠狠地瞪着他,心里真的动怒了,连耶也感觉有些发毛。
“行了行了,你再这么看着我也没用。你就指望着你能用眼神杀死我?与其管顾那么多,还不如抓紧点时间去找找那小子,不然死了可别怪我没有救他咯。”
水边军此时命都在他手里,也只能无奈,带着悲痛,只能眼睁睁看着韩昭池被用刑。
……
水中云此时正在皇宫通往地下死牢的通道里,先前那道消息在街上传播之时,他便动身往皇宫方向赶了去。他不相信水边军会死,他顶多相信水边军可能受了重伤,被抓了起来,被关在了大牢里。他想要去找水边军!结果误打误撞地跟着宫里给犯人送饭的宫女还真找到了这条通道,这和他的机敏也不无关系。
走在这空旷潮湿的石梯上,通道外面灌进来一阵寒风,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