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一辆疾驰而过的轿车,
我被猛然推开……
一声砰裂的撞击,
一个飞出去的身体,…。落地,…翻滚,…肇事轿车并没有因此停下,而是又一次,从那身体上碾压过去,…我甚至看到,当轿车压过身体是轻微颠簸,甚至听到血肉在被碾压时发出令人心骇的声音。
书本纸张散落在公路上,我的萝丝也沉沉的躺在那里…
仿佛是幻像带着记忆重现,又仿佛是某些影像的交错重叠。
那个一直在我梦里令我魂魄牵绕的女人,似乎就躺在那里,流淌的血液,带着死亡的明丽,刺目,剜心,让我感到一股窒息的疼痛。
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些什么呢?太多了太快了,很多影像来不及分析记忆,就一点一点闪过去了。
萝丝被送进医院,手术,几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张文陪着我一起等在外边,…。最后,医生出来,说手术很成功。萝丝被推入重症室,……一直昏迷着。
我是如何度过的呢?心全部牵寄在萝丝身上,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当最终看到隔着巨大玻璃窗内沉睡的萝丝时,我长久积压在胸口的那口气才缓缓吐出来。
可以眼前的一切又是那么的不现实,像是梦。
张文也一直在身边,和我一起默默等待着,至于在等待什么,心里纠结的那个结果又是什么,我们谁也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不知时间是如何悄然流走的…。
最后,我终于支撑不住了,睡着了。
睡梦里,萝丝是完好的,什么都没发生,玛卡回来了,罗卡也回来了,他们都围绕在我身边...
当我再次醒来,正躺在自己卧室的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我一阵欣喜,也许那一切都只是我的一个梦,是我神经处于混乱状态下臆想出来的虚幻,一切不曾真实发生过,梦醒了,烟消云散,又都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没有车祸,萝丝好好的,我好好的,张文好好的,我们一起在家等着玛卡妈妈归来,罗卡归来…
此时,一抹残红的光透过窗户倾泻在卧室内,大概是傍晚了。
萝丝应该下班回家了。
我快速起身,夺门而出,向萝丝房间跑去。我从未向现在这般如此急切,如此渴望,看到萝丝的身影。
好像有什么东西凉凉的冰冰的,慢慢从眼睛里滑出,…
来不及敲门,一把推开萝丝的卧室门,寻找环视,没人,空空的,整洁如新。
心在这过程了,一直被紧紧揪着,疼痛蔓延开。
我又急速跑下楼,来到客厅。
沙发上,坐着张文和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察。
这应该是出事后的第三天,警察那边也来了关于事故的一些消息。
肇事车辆是被盗车辆,也就是说,肇事者是个小偷,据推测,应该是在偷车逃跑仓皇间撞到了我们,也就是说,我们倒霉,萝丝倒霉。所以,凶手抓不抓对于我们来说不具有什么实质性意义。
……
张文告诉我,萝丝的家人—叔叔,姑姑们都到医院了。
萝丝父母早已亡故,一直是跟叔叔和姑姑一起生活,直至成年独立。
叔叔一家不在本市,是学校在事故发生后,通知的。
我的日常生活就此打破了,但庆幸的是,我的精神状况还算好,比较稳定,没有再添乱。
萝丝还是老样子,一直昏睡着,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她的家人都很失望。
我也失望,我想张文也是,我们大家都很失望。
这天,我们一起从医院回家后,张文神色黯淡,眼里很是悲戚。
他告诉我,萝丝明天有可能要被她的家人转到别的医院里去。
“为什么?萝丝转别的医院就会醒过来吗?她会好起来吗?”我问,
“…”张文没有回答我,而是低下头,沉默了。
“怎么了?是不是,萝丝要死了!”我问,心开始下沉。
“这家医院是本市最好的,…。所以,费用也是最高的,…。萝丝有可能需要一段很长很长的治疗过程,…。钱,我们需要钱,萝丝现在的命,需要钱才可以继续维持,但我们没钱,对她家人来说,也是很大的负担,…你,明白吗?”张文艰难的叙述完,看着我问。
“…”我摇了摇头,我不明白,生命怎么可以和金钱划上等号呢?
但同时我也明白,清楚,自己真的没钱。
笫二天,我拖着张文,一早来到医院。想在萝丝被转院之前和萝丝的家人谈谈。既然这里是最好的,萝丝在这里就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疗,活下去的希望也就最大,我不想他们因为钱,将萝丝转到别的不好的地方,那样萝丝就有可能死掉。
但,当我们感到医院后,却得到了一个更让我没有料想,更无法接受的事情。
萝丝的家人不知是听医生说了什么,将转院变成了彻底放弃。
我感到一阵眩晕,脑子嗡嗡做声。
“怎么会这样!绝不可以,”我不能相信,不能接受。
“医生说,萝丝醒过来的几率几乎没有了,再这样维持下去没什么意义,只会让她更痛苦,只会增加负担,”张文说,眼睛红红的,强忍着悲伤。
“是因为钱吗?”
“…。”张文沉默,
“把我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还有你的,都给他们,可不可以,”
“…”张文眼里是更甚的悲伤。
我漠然,走到靠墙的座椅,坐下。
脑子一下茫然,如深陷幽潭,四面都是高耸的墙壁,直入云空,怎么也看不到出口。
在监狱里,贝洛曾经用我换得两条烟,…我用自己微不足道身体在贝洛那里换得一点点生存尊严,…。现在,我该拿什么来换得萝丝残喘的生命呢?
我不懂经济,但我懂得这世间的一切都可以用来交换,等价或不等价的交换。也就是买卖。
买卖可以是这世间任何东西,也可是人!
只要买卖的双方愿意,就可以各取所需。
在监狱里,我就是‘奇货可居’的‘物品’,我的价值是由贝洛决定的,出来后,对于贝洛,安迪来说,我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意义。但,我知道,自己仍旧有‘价值’,不过不再是在贝洛,安迪那里,而是在瑞克那里。
我好像脑子还没彻底坏掉,至少懂得在谁那里可以获取最大利益价值。
“我想我可以弄到钱,”我说,心里开始豁然起来,
“什么?你从哪里弄钱?”张文疑惑,
“瑞克会给我一个很好的价格的,”我说,看着他,眼里是禁不住的欢喜。
“……”张文惊愕。
“我不会让萝丝离开我们的,”我信心满满的说,
“你可以说的再明白一点儿吗?”张文说,
“我要去找瑞克,他很有钱,会和我交换的,”我说,
“瑞克?交换什么?”张文问,
“交换…不知道,但他说要我跟着他,我想,我要交换的就是这个,”我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那个叫瑞克的对你有什么心思吗?会对你做什么吗?”张文接连追问道。
“不知道,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萝丝的命,需要很多钱,”我说,我很清楚自己此刻想要的是什么,这就足够了,多想无益。
“…。”张文一直处于惊讶,迷惑阶段。
我感到时间紧迫,推促着很在混沌的张文赶快去找萝丝家人谈。
“我是不会放弃萝丝的,难道你要放弃吗?她不只是我的女朋友,更是我们的家人,像玛卡,罗卡,你,李雨,”
如果,就这样看着她离开,从我生命里消失,我无法想象,不只是悲伤,像是生命的缺失,一部分的消失,心里竟是莫名的恐惧。
“我知道,但总有一些是我们无能为力的,”张文声音里有意思绝望。
“我害怕,已经有很多人都离开我了,”我说,
“…。”
最终,张文还是去了,不知他是怎样和萝丝家人谈的,但最后,他们同意了,当然,之后的一切费用必须由我们出。
张文一脸疲惫从会客室内走出来。
我准备回家翻找瑞克曾经留给我明信片。
“为什么不是贝洛?”张文在回来的车上突然问我。
“你认为,出狱后,他还会为我,一个男人出价吗?而且是个很高的价?”我冷冷回答,
“……”
回家,我急切跑到二楼卧室,可是翻找瑞克曾经塞进我手里的那张明信片,那上面有一个地址,有一个可以找到他的电话。
张文一脸漠然,眼里带着淡淡悲戚,看着我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你肯定瑞克就一定会帮你,给你钱吗?”张文仍旧不相信。
“不知道,但却一定要试试,”我不放弃,不管张文是怎样的态度。
“你像是在买卖自己,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理论是从哪里学来的?为什么?瑞克就一定出价最高呢?”张文问,身斜倚在门框上,
“电视上,拍卖,竞标,似乎什么都可以拿来出卖,有个明星甚至将自己曾穿过的内裤拿出来卖,还拍了个高的不可思议的价格,”我说,记得当时看到那位竞拍得主,兴高采烈的拿着那条粉色内裤挥舞炫耀时,自己彻底被镇住了,惊诧不已,内心却禁不住鄙夷,我才不会买别人穿过的内裤呢,我有洁癖。
“哼,…。所以,你就像吧自己也卖掉,”张文轻笑道,
“嗯,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可以卖掉的,你想想,是不是?如果,我可以拿来合法竞拍就好了,”我很是自得,觉得自己真的是很聪明,很有智慧。
“…”
“如果,你是真的,…。那就把房子卖掉吧,”张文说,
“…房子?会有人要吗?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吗?有谁会来买我们的呢?”我问,
“哼…会有人买的,…而且,会卖出很高的价,”张文说着,抬眼慢慢环视了一周,
“为什么?…。”我疑惑,若是我,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家,去卖别人的家的。
“没有为什么?有些人就是这样,喜欢买别人的家,…所以,很多人就没有家了,”张文淡淡道,语气里有些惆怅,
“哦,有些人是不是就是喜欢别人的东西,喜欢占有,好像占有的越多就越开心,”我分析道,
“嗯,也许吧,”张文点点头,
只是马上又有一些新的问题出现了。
“可是,没有家,我们要住哪儿呢?晚上,要在那儿睡觉呢?怎么吃饭,穿衣,上厕所…。”问题越来越多了,我有些犹豫了,觉得还是把自己卖掉划算,这样,张文和我还可以省下饭钱。
我继续翻找着,想着找到后,再权衡一下利弊,选择一个最最好的方法。
最后,终于从书架上一本书里找到了,原来是随手当了书签。我将名片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开始进入深刻的细致的思考,开始选择。
张文摇头,径自走进厨房,他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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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们把房子买了,就像张文说的,价格还算高的,至少足够萝丝一段时间的医疗费。当天,我和张文就简单收拾一下个人物品搬出去了。
这期间,我接到来自另一国度玛卡大女儿的电话。
她在电话那端,十分恳切的请求我,劝阻她母亲玛卡不要离开,她现在很需要自己的母亲。
“李雨,把妈妈还给我好吗?”她的中文听起来很流利很纯正,好像她的中文还是我妈妈在世时教她的。
我沉默良久,觉得她没必要用如此卑怯的语气和我说关于自己母亲的事。
“母亲一直都是你的,”我说,
当搬离出自己的家门时,我站在洁白的护栏边,给玛卡打去电话。
我告诉玛卡,我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我很喜欢和萝丝一起的二人世界,而且,我要搬家了。
电话的那端也是沉默很久,接着传来,玛卡微微颤抖的声音。
“我会想你的,你会想我吗?李雨,我的儿子。”
“……不会,再见,”
张文就站在我身边,他瞪大了吃惊的眼,‘你怎么了?怎么说这种话?’
我漠然,无视,将手机随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内。
转眼盯着他,直到,他也将自己的手机丢进垃圾桶里。
我们一起背起行李,转身决然离开,彻底与以前的生活告别……
“张文,你也可以随时离开,我们谁也不是谁的负担,我们只对自己负责,”这话如此熟悉,像是不久前才听某人说过。
“…”
去哪儿呢?
张文将我带进了这城市的另一端,贫民窟。
这里没有干净整洁,这里远离一切明亮光鲜,丰饶繁华,甚至看不到清水绿草。或者说,上面所说的一切相距不过几百米,几条街,但却整整是另一番天地,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满灰暗,动荡不安的世界。有的只是昏暗无边阴霾,弥散在空气里阵阵恶臭。
远眺触目的灯火繁华,与眼前的昏暗惨败如此鲜明突兀,让这里更显贫瘠,悲惨。但
更让人无法忍受让人疯狂崩溃的是残忍生活下的卑怯,屈辱,和一再妥协的怯弱。连每个人的呼吸都是带着沉沉的悲戚,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怨怼,每个人身体里都常住着一个随时会迸发狂啸的怪物。
在生存的边缘努力挣扎,看不到出路,像是被鄙弃垃圾,远离一切文明,活着,还不如畜生。
人们不得不麻木了自己的内心,依此寻求活下去的理由。
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来不及多想,这世界没有给我一个可以缓解可以释然的过程,‘李雨’就这样一头跌落进去,开始了挣扎的忙乱的生活。
摆在我面前的事情太多了,但自从生命里那些至亲至爱的人相继一个个离开后,始终在我身边的张文慢慢担负起了我,我生活的全部,不知何时起,他的笑很少了,而且神色中总带着牵强,忍耐。
新家是一间卧室,客厅,厨房,甚至是厕所都无间隔一体的‘大房子’,像小麻雀的五脏内腹,还是齐全的。
我们拿出几块大的床单简单加工一下,做成间隔遮蔽的帘子。
整个房间只有一个朝东的窗户,不大,唯一的一张破旧的单人木床就摆放置窗下。张文一看,伸手比划了一下,说,他决定要打地铺。房间内连一张沙发都没有,应该说是连沙发都放不下。
“可以吗?”张文问神色很是无奈,
“嗯,很脏,很破,但我想还可以,”这里其实比监狱里还要差。
“哼,…。”张文一笑,开始收拾行李,将一些必需品一一拿出。
我走到窗户前,伸手将窗子打开,吱吱嘎嘎,抖落一层灰尘,有风吹入,尘土扑面,夹带着酸涩的恶臭。
我忍不住干呕。
太阳西沉,背光的天空,眼前一片昏黄色。
楼下,几个衣着破旧的小孩在嬉闹玩耍,脚边踢着一个干瘪的足球,笑声响彻,纯粹,不带一丝杂陈。
相比较,张文带我找到的住所,还算是可以称之为房子,实木架结构的,风残雨蚀历经多年的样子,周围是一个个铁皮房子,锈迹斑斑,支撑着,显得很勉强。
“饿了吗?”张文在身后问,
“不,不想吃东西,”我说,这里到处充斥着杂陈异味,我想一时是不会有胃口的。
原本以为经过牢狱的历练自己今后无论何种境遇,自己都应该是坦然无视的,但现在看来,对于真正的生活来说,那根本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