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长,冬日短!
这块大陆向来如此。一到六月,就觉得白昼格外的漫长!
后晋开运二年六月初七,对很多人来说,就显得格外的漫长,无论他是新兵蛋子,还是久经战斗的老兵。
提到那一天,直到很多年以后,很多人仍念念不忘,记忆尤新。关于那天的一战,很多老兵都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道一声惨烈,悲壮!
到底那一天是怎样的一个情形?我们采访了经历过那一战的赵二狗。如今赵二狗,已经不叫赵二狗了,现在的官名叫做赵不狗,乃是官家亲自取的,道如今是个将军模样的人物了,总是狗儿,猫儿的叫,有失体面,遂改名不苟,是大丈夫不求苟活于世之意。
这位自打官家起兵,便一生追随的老将军,一生不知经历多少大战,建国初便因功累计,而升为团级军官,退休之前已是少将,如今已经年逾70,头发全白,老脸满是老人斑,于老干疗养院修养。
得知我们的来意之后,老人很是激动,浑浊的双眼也迸发出一种慑人的光芒,忙正身坐起,透露出一种威严来。可以想象当年纵马奔驰,指挥若定时的风采。他紧紧的抓住我的手,几乎语无伦次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来看我这个即将入土的老头子!更感谢你们为我们这些老兵们所做的事情。这些年来,很多兄弟都一个一个相继过去了。如今四海升平,战事寥寥,很少人能记得我们这些撒过鲜血的兄弟们了。我代表他们对你们报社表示感谢!”
提起那场战斗,那用一种缓缓的,低沉的语气道:“那个时候,我们穷啊!那是真穷。我们官家想尽了一切办法,恬着脸装孙子,求爹爹告奶奶,全军也才十三副铠甲。后来骗了王县令一回,才勉强凑了一个燕云十八骑。那也总共才19副啊!那个时候铁器都没有几件,大伙儿都是拿着竹矛........”他时而愤怒,时而激动的挥舞双手,渐渐的随着叙述,沉浸于那炮火连天的战斗之中去了。
那一天,是赵二狗永远难忘的日子,那一天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战斗。先前与契丹人的遭遇,赵二狗并没有凑上前,战斗已经结束了。为此,他还懊恼了好些天,那些得了首级的兄弟得了大把的赏钱不说,更是一脸臭屁的在他们眼前晃悠,总是开口闭口就是杀了多少契丹狗。要是挂点彩,那就更不得了。后营的姑娘小媳妇们每天端茶倒水的伺候,眼神就像狗熊看到蜂蜜一般,格外的不一样。那些半大小子们总是前呼后拥,大呼小叫的缠着他们大讲特讲永远也说不完,说不腻的英雄故事。赵二狗,当时心里也暗暗发誓,等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机会的时候,他肯定第一个冲到前头,杀契丹人也没什么可怕的嘛。也就是眼睛一闭,往前一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嘛。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一天来的那么快,那么突然,那么措手不及!那战斗也绝非他所说的那么轻松和简单!
那一天,他正在做一个无边无际的美梦。就听见一阵嘈杂声起。下意识的,他一骨碌就爬起来了,还以为和往常一样,又是紧急集合呢?自打投军开始,他们夜里总是提着一半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渐渐的习惯了竖着耳朵睡觉,一旦风吹草动,便警觉的醒来。曾经有个笑话,有个人半夜说梦话,喊了一嗓子紧急集合,结果大伙儿全都哼哧哼哧的爬了起来,跑到校场一看,黑灯瞎火的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最后,大伙儿都起来了,其他兄弟看见他们都出来了,还以为吹了哨,自个儿睡的死没听见呢?
但很快赵二狗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大门之外,赵重九的粗大嗓门一直在嚷:“这不是演习!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那一刻,他知道战争总是在他们不经意的时候发生了!却是那么的残酷,那么的血腥!
黑暗的天幕之上,不时划过一道道流星,如有烟火一般灿烂和绚丽,但带来的却是冰冷的死亡之吻。它们巨大如磐石,浑身通红,还拖着长长的尾巴,发出厉鬼一般的尖叫!每一次坠落,便会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地面便会感觉到震动,火光便会轰的一声,照亮整个夜空。它们毫无规则,群蛇乱舞,有的正中那高高的箭塔,便会激起漫天的木屑,火光之中依稀可见无数的晋兵绝望的叫喊着,坠落于地。有的箭塔甚至带着火光,不堪重负般吱呀一声倒塌下来,压倒一片营帐;有的巨石直接把木制栅栏穿一个大洞,还余势未歇,滚落进来,所道之处,更是碾碎一路血肉;更有的直接命中营帐,来不及逃出的兵士便化为漫天血肉和营帐飞到半空,下一场血雨!
“该死的契丹人,该死的叛徒!”有人低声诅咒着。这就是投石车,也就是俗称“霹雳车”,该车发动时形若霹雳,本为唐军军事制备,后赵延寿投降后,契丹人也得到这一利器。而因操作复杂,那操作之人必为降人。这就是大家更为愤慨的缘由了。
更为可怕的是,大营之外,那些来去如风的骑兵。他们如同无尽黑暗深渊里爬出来的魔鬼,从黑暗之中奔腾而来,老远就可以听见他鬼号般尖叫,和感觉到地面震动。他们浑身漆黑,披头散发,全身都裹满了铁甲,只留黑洞洞的眼眶发出无尽的寒气。他们呼啸而来,到大营之外数十步,突然拐一个弧线,而马背上的骑士拱起身,弯弓搭箭,借着马力飞射出去。只听嗡嗡一阵弓弦颤动,天空之中如蝗虫一般密密麻麻都是黑点。落在人上,便溅起无数的血花,落在墙上,便发出哆哆的响动,箭羽犹自颤动。正是契丹人特有的骑射!
在这样凌厉的攻击之下,整个大营一片混乱,到处是火光和散落的杂物,到处是血肉横飞。无数的小兵光着屁股蛋子到处奔跑,嘴里绝望的尖叫;更多是仓皇四顾,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好,哪里都会冒出从天而降的巨石和箭雨。而军官们则嘶喊着:“不要慌,不要乱!第一队集合!!”更有受惊的马匹,嘶叫着挣脱缰绳,横冲直撞,冲破一切拦路的东西包括人。目光所至之处,到处是伤兵在地上来回滚动,发出哀嚎:“我的手!”,到处是死尸。更有无数向蚂蚁一般的人头匆匆从营帐里跑了出来,排成队列,往箭塔开去。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赵重九坚毅的脸上,他郑重的挨个从排成队列的赵家军面前走过,不时拍拍这个肩膀,锤锤那个胸膛,遇见衣衫不振的,也没有怒斥,只是默默给他整理一下。嘶哑而高昂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有人说我们是炮灰!但我说,我们是救火队,哪里危险就哪里去!让那些瞧不起咱的人都看看,我们赵家军没有孬种!”
他语气一顿,变得低沉起来。
“对面,就是烧我家园,杀我妻儿的契丹狗!现在他们正在屠杀我们的同袍!你们说,我们能放过他吗?”
回应他的是震天的怒吼,赵二狗用尽所有的气力喊道:“首战用我,用我必胜!有我无敌!赵家军前进!”
在壮烈的口号声中,他们前进了。一切井然有序,步伐一致,通通的腰鼓敲了起来,一二一喊了起来。开始略有些杂乱,但慢慢的齐整起来,汇成一股汪洋大海,势不可挡。路途之中,慌乱的同袍好奇的看着这只整齐队伍,脚步不由停了下来。更多的人是受这个气氛的感染,自觉的在他们身后排成行列。
这一块区域突然静了下来,从上空看去,他们就如蚂蚁搬家一般,以赵重九为箭头,队伍逐渐拉长并壮大,越来越多的人跟在他们的身后。奇迹般的止住了整个大营的混乱。人们犹如找到了主心骨,自动的朝着鼓点的方向前进。
这番异象自然被一些有经验的老将注意到了,他们纷纷好奇的打量着这边的动静,心里舒了口气。还好!没有炸营!要知道,古代打仗,夜晚受袭击,炸营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源于对敌人的无知和自己莫名的恐惧,乱兵会毫无纪律,甚至为夺一条生路,挥刀砍杀自己的同伴。
行至北门,就看见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将,嘶声喊道:“快,第一队完了。第二队顶上,快上!传令兵!快去找大帅要援兵,攻击太猛烈了。伤亡太大了!”
头发凌乱,脸颊带血,不知道是箭伤还是擦伤。扭头正见赵重九,吃了一惊,大喜道:“来的正是时候!”
但环顾一圈后,立马又黯淡下来。“你们来干什么。我要的是弓箭手!不是弓箭手,没用啊!”
赵重九迎着他的目光,道:“契丹人来了,所以我们来了!我们手里的竹枪也照样能杀人,终究有用的上的时候。”
那老将吃了一惊,上下反复打量这只破烂的军队,眼中有泪花翻滚。
“好!但愿没有用的着你们的时候!”
他指着北大门旁的栅栏道:“靠过去,藏好!切记,不能让敌人靠近!”
........
在这无尽的黑暗里,在这混乱的杀戮之夜,赵二狗他们紧紧的把身子蜷在藤牌之下,只觉浑身发冷,脸色煞白。天空仍然飞舞着箭雨和拖着长长火舌的飞石,耳边仍然回响着呼啸声,惨叫声和嗡嗡声等织成的交响乐。只觉的这个夜是那么的漫长,每一分一秒是那么的难熬......
突然一声巨响,外面传来了震天的欢呼声。
北门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