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之后，我乘坐夜间的火车，在陆雅手术的当天赶到昆明。来到医院的时候是早上九点，我在医院门口犹豫了一下，带着忐忑的心便进到里面。那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医院，装修得干净明亮，但是里面的气氛让我觉得有些怪异，不论是病人、家属还是医护人员都带着阴暗的脸色。我翻出陆雅给我发的信息，于是很快就找到了手术室。
刚走到手术室，便看到一个女生坐在门口，她穿着一条背带牛仔裤，低着头无聊的拨弄手机。过了一会，她看到了我，露出诧异的表情来。这时，我也看清了她的全貌。她叫老谢，是陆雅的同事。我见过几次，虽然以前没有说过话，但是我记得她。
“怎么是你？”老谢带着诧异的语气问我。
“是我。”我说。
“我还以为是他的。”
“他？”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但随即便想到了陆雅说的那个男人，她现在的男人。
“你没有见过吧？”
“没有。”
我说完便坐到老谢的旁边。
“陆雅一直都没有跟我承认，我还以为是他的，正要打电话去骂他呢！”
“对不起。”我说。
“什么对不起？受伤的是陆雅。”
我找不到话说，便静静地的坐着。
“你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老谢冷冷的问我。
“七夕的时候。”
“情人节？怪不得那会他们两个因为陆雅床头的玫瑰花吵架，那花是你送的吧？”
“是我送的。”
“你真了不起。”她带着某种恶意的语气说。
“什么？”
“我是说，分手之后还记得送玫瑰花，你是我见过的头一遭干过这种事的人。”
“我也是头一次这么做。”
“我只是替陆雅感到不值，如果她现在的男朋友知道这样的事，真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动静来。他有很好的工作，长得又高，对陆雅又这么好，陆雅这次是做得有些过分了。”
“对不起。”我说。
“想说等下再对陆雅说，不过你还算懂得一些人情世故，没有让陆雅一个人承担。”
她说完我便没有接着她的话了，我只想静静坐着，想着要怎么去面对陆雅。
“你有没有带烟？”她问我。
“抱歉，我不吸烟，所以身上没有携带。”我说。
“你不吸烟？”她似乎比见到我的时候还要更为诧异。
“是啊！”
“不会就是因为这一点，陆雅以前才喜欢你的吧？”她冷笑了一声。就好像在说，看你这穷酸的样子，陆雅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是这样的吧！”
“因为我实在看不出你有什么比他更为优秀的东西。”
“是吧！”
“你在这里等一下陆雅，我出去买烟。”她说完便摇着头出去了。
老谢走后，我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她说的那个男人，他兴许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如果他知道了是放弃陆雅，还是心持原谅呢？我和陆雅今后将要以什么样的面目相对呢？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来，可是每一个问题我都没有应对的办法。随着等待时间的不断加长，我脑海里甚至闪过这样的想法：也许陆雅怀孕是他造成的。这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念头，让我的心里顿时感到沉重，我随后在心里骂自己有多么无耻。因为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会有这种想要推卸责任的心，并且感到无比的不安。
这样的念头还没有结束，陆雅便从手术室走了出来。
“老谢呢？”她见到我便这样问。她的脸色很苍白，眼睛有些向里面凹进去，冷冷的看着我。
“她出去买烟了。”我说。
随后走出来的医生，用一种极为阴冷的表情看着我，他说陆雅的身体很微弱，回去要注意饮食、注意休息以及个人卫生，并且近期不能再进行房事。我连着点头说是，他便大步的离开了。
“你怎么样？”我似乎问了不该问的，说出口之后我自己都觉得难受。
“我没事，只是在妇产科工作这么多年，帮过那么多人分娩，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来做人工流产，多少觉得有些讽刺而已。”陆雅说。
“对不起。”我说。
“对不起什么？当时是我自愿的，你不用自责。”她说，“我们走吧。”
“我扶着你吧？”
“不用。”她说完便向外面走去，在下楼梯的时候，我看见陆雅带着痛苦的表情，每一步都痛苦不堪。我却呆滞的站在她的身后，不敢上去扶她。
走到门口，看到老谢谢在吸烟，陆雅叫了她一声。她看到我们之后，便随手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跑过来扶着陆雅。“我去打张车。”我说。我走了出去，顺便把老谢扔在地上的烟头踩灭。
我在医院门口打了一张车，因为去呈贡没有按照打表收费，我便把讲好的车费给付了，然后叫上陆雅她们。
“你不用送我们过去了，老谢会照顾好我的。”陆雅说。
“嗯！”我点了点头，不敢看着陆雅。
“我只是希望，从今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涉足对方的生活，我不想因为你再受到任何的伤害了。”
“对不起！”我低着头说，眼睛一直都不敢看着陆雅。除了这个之外我确实不知会该说些什么。我想，既然陆雅坚持这样，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我便只能尊重她。
“李念尘，再见！”陆雅说完便轻轻地走向前然后抱着我。
我有些用力的把陆雅揽进怀里。“对不起！”我说。说完的时候，陆雅便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我的面前总是那么爱哭，我看不出她脆弱的地方到底是在哪里。她随后挣开了我，掩着面要去上车。正要上车的时候，陆雅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对我说：“我让你来，并不是要你照顾我或是对我负责。是因为我不想一个人背负这份杀子的罪恶，我们应该共同承担。”说完她便坐上出租车，留下我一个人，茫然若失地站在那条冷清的街道。
回到大理我便给苏晗打电话，跟她说我有很多事情想要要告诉她，需要当面跟她说清楚。于是苏晗约我第二天中午见面。回到宿舍，张山石问我怎么突然失踪了这么多天，是不是和哪个女生在外面鬼混舍不得回来。我没有理会他，洗了个热水澡之后，倒头就睡。可能是因为几天没有休息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昏沉无比。像是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真正地触到到自己的另外一个世界，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吃完午饭之后我打开手机要给苏晗打过去，却发现上面显示着许多苏晗的未接来电，都是最近这几天的记录，我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我和苏晗并肩走在路上，道路两旁的银杏树此时都已经发黄了，有些已经掉落在地上，被人们匆忙的脚步踩碎。只要再过一个月，便再也见不到这样的景色，就连地上的落叶也都会被大风卷走，不知去向。本来想和苏晗说的很多事情，见了面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们便自顾自地走，所幸滇西大学的校园很大，我们怎么都走不完。以前和苏晗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感到很轻松，就连两个人一言不发的走在一起，我都觉得舒畅无比。可是今天却不知道为何，看着走在我身边的苏晗，我却感觉心里隐隐作痛。可能是因为长久以来，我的心里始终装都着另外一个女人，而苏晗从来都没有知情过，我现在似乎能体会到苏晗走在我身边的那种寂寞的伤痛了。可是她却从来都没有向我提起过，默默的放在自己的心中自己消化，苏晗对我的感情我至今才隐约明白。
于是我决定，把我和陆雅的之间的过去全都告诉苏晗，不然即便和苏晗真的走到了一起，我也会永远带着内疚。可是，越是你觉得可能的事情，做起来越会觉得不顺心。想着我和苏晗之间的这种平静就要被打破，我一时难以启齿。因为我无法预料苏晗的反应，无法预料我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并肩的走在一起，即便我们都不知道将来的变故。
“我有话想跟你说。”我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事？”苏晗有些不安地看着我。
“如果你听完，觉得我不能够被原谅，那就不要原谅我。”我说。
“如果有这样的事，我宁愿你不要说出来。”
“可是，我不想每一天都活在闭塞的容器里，即便你看得到我，却无从知道我的过去。”
“那你说。”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把我和陆雅之间的故事，一字不露的告诉了苏晗，但是我把陆雅怀孕的事给隐藏了。说完的时候，我看到苏晗的身体在颤抖着，眼眸里噙着泪水，我知道我让苏晗受伤了。
“其实，我又何尝没有察觉到你的心事呢？我只是一直都在祈祷，祈祷你能够支撑得住，深怕你会向我坦白，因为我不知将如何去面对你说的事情。”苏晗说。
“对不起！”我说。
“你还在爱她吗？”苏晗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其实，我多么想加上这么一句：可是现在，我想跟你在一起。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说不出口。我心里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和陆雅的瓜葛，对苏晗的愧疚，以及杀子的罪恶感，每一件事情都让我无地自容。我想，这样厚颜无耻的我，怎么能够拥有苏晗的爱呢？
“那么我呢？”苏晗继续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说。
“我明白了。”苏晗说，“或许我们都需要时间去冷静，现在做什么决定都太过于轻率了。”
“那就依你说的吧！”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我究竟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你又究竟以什么样身份和我相处呢”
“正像你说的，等我们都冷静下来，我会详细像你解释的。”我说。
“需要多久？”
“这个我也不确定。”
“就像你不确定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对不起，请给我一点时间。”我说。
“我现在心里也很乱，等我们都想通了，等我真正冷静下来了，我会再联系你，在此之前请你不要先联系我。”苏晗说。
“好！我等你！”我说
我把苏晗送回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了。在我决定向苏晗坦白我的过去的时候，我已经做好面对苏晗离我而去的准备，可是苏晗说要彼此冷静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忍不住分开的疼痛。之后的整个冬天，苏晗再也没有联系过我，而我每次都在快要拨通苏晗电话的时候挂断，手机的里草稿箱都是想要发给苏晗的话。我把我的愧疚，把我带给她的伤痛，在手机里写了个遍，但是怎么也没有办法让她知道。
我知道苏晗所受的伤痛，不亚于我所承受的，甚至远远超过我。不知道苏晗将要怎样去应对我给她的这份伤痛，或许她整天都以泪洗面，想到这里我便觉得我在做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对苏晗的愧疚越积越深。在见不到苏晗的那些日子里，我无比的想念她，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抚伤痛比我更加深刻的苏晗，该怎样让我们的世界重新回归到暖阳里。我想，苏晗可能都不会再原谅我了，因为我自己都无法找到可以原谅我的理由。
那个冬天，我过得无比的孤独，整天都郁郁寡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脑子里被塞进像铁块一样的东西，每天都感觉无比沉重。但是心里的那口枯井却越来越深，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显得冰冷不堪。头重脚轻般的状态，让我的人生上下颠倒，正向着意外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偏离我所熟悉的轨迹。那段时间里，我经常彻夜未眠，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渡过一个又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夜晚。即便有睡着的时候，也是常常被噩梦惊醒。醒来之后最先看到是苏晗那双无助的泪眼，让我胆战心惊。有时候我甚至起来坐在床上，看着黑夜里漂浮的伤痛，抱着头直至天亮。我常想，时间要是一把利斧，那该多好啊！它或许可以狠狠地敲开我的头颅，把那一块生铁拿出来。可是我错误的估计了时间的可能性，在那永恒的黑暗里，背着自己那沉重的人生，没有方向的向前爬行。
这样的生活不知道重复了多久，我便经常口舌生疮，嘴唇干裂，食欲也大为减退。由于没能吃进太多的东西，每天我都会疯狂的反胃，每次涌到喉头的胃液都会让我泪流不止，整个人消瘦了很多，记忆力更是大不如前。我常常会忘记要去做的事情，也常常重复着做同一件事。我感觉到我正在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衰老，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便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斜靠着木椅，孤独的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