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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士为知己者死——聂政手刃侠累

公元前397年,韩国都城,人们叫嚷着涌向最繁华的中央大街。这条大街的尽头,矗立着一根高高的木桩,上面五花大绑地缚着一个人。不,严格说那只是一具尸体!他面容尽毁,双目滴血,一条长长的伤口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腹腔。这个人是谁?他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一个惨烈的故事?

避祸走他乡

战国时期,魏国重镇轵邑由于管理者经营得法,经济十分发达。城内居民生活富足,游人如织,各国商旅慕名而来,贸易来往十分繁荣。在轵邑深井,生活着一家三口,年迈的老母亲带着一双儿女。女儿名叫聂,尚未出嫁,贤淑有礼,持家有道。儿子聂政,从小习武,因为年少失父,作为家中唯一男子,他深谙母亲和姐姐持家的不易,十分孝顺。一家人靠耕种土地为生,闲暇之余,聂政也会做些杀牛屠狗的副业,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不过,毕竟是习武出身,再加上年少气盛,因此每遇到不忿之事,即便与自己无关,聂政也往往会拔刀相助。这一性格虽然得到了乡邻的赞赏,但也为他招来了祸患。

有一次,聂政因路见不平,与当地官员起了争执,一时义愤,错手杀了地方官,遭到官府的通缉。无奈之下,聂政只好收拾家什,带着母亲和姐姐远走他乡。他们一路受尽磨难,辗转到西邻齐国,开始了在乡下隐姓埋名的日子。因为流落他乡,家虽安定下来,但生计却成了问题,聂政便又开始操起了屠狗的旧业。

当时,因为狗肉味道鲜美、营养丰富,是一种比猪肉更为普通百姓所喜爱的肉食,所以社会上杀狗的人也很多,屠狗成为一种职业还非常兴旺。聂政技艺高超,又能吃苦,收获的利润也颇为可观,再加上姐姐做一些女工贴补家用,日子渐渐安稳下来。

不过,他们毕竟是因为避祸才来到齐国的,所以,除了每日必需的劳作,一家三口深居简出,几乎不与他人往来,当然也很少有人上门。不料,有一天,一个陌生人却主动找上门来。

遍访求名士

来人名叫严遂,字仲子,是韩国大夫。严遂学问渊博,见识独到,深得韩哀侯的宠信。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引起了韩国相国侠累的嫉恨。侠累,原名韩傀,韩景侯的弟弟,为人骄横跋扈。

严遂早就对侠累的所作所为看不惯,因此经常直言不讳地指出他的过失,这让侠累非常恼火。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已经成为朝中上下众所周知的事。一次,严遂与侠累又在朝廷上发生激烈争执,严遂据理力争,得理不饶人。而侠累仗着自己是韩国相国,又是皇亲,自然也不甘示弱。两人各不相让,吵得脸红脖子粗。众大臣面面相觑,一边是位高权重的相国,一边是国君的宠臣,无论帮哪一边都不合适。一时间,朝上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面对侠累的诡辩,严遂十分气愤。他头脑一热,顺手拔出旁边卫士腰间的宝剑,直直地砍向侠累。众大臣见状,纷纷上前将两人拉开,一场血战虽然得以避免,但严遂与侠累的关系却降到了冰点。

退朝后,严遂一直为朝上发生的事心神不宁,这时,他的好友派人送来消息,说侠累扬言要找人干掉严遂,拔除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好友劝他暂时避避风头。严遂心想,侠累位高权重,势力强劲,要是他真的想为难自己,自己还真不是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严遂连夜收拾金银细软,携带家眷逃回老家魏国濮阳。然而,严遂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游历各国,遍访勇士,去刺杀侠累,以报自己的离乡之恨。

此后几年,严遂颠沛于各国之间,一路饱尝流离之苦,遍寻武艺高强的侠士。可过了很长时间,严遂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刺杀人选。

这一年,严遂游历到齐国,在途中歇息时,听到几个路人正在谈论聂政。原来,聂政一家虽然深居简出,极力避免招摇,但聂政侠义的性格却始终隐藏不了,遇到不平之事照样拔刀相助,因此早就声名在外。严遂听到人们对聂政的议论,认定他就是自己所求之人。于是,严遂准备好重金厚礼,打听到聂政的住址,登门拜访。

知遇之恩逢时报

严遂的第一次拜访并不顺利。他到了聂政家中后,说明来意,求聂政为自己出头,并答应定以重金相谢。他原本以为,凭着聂政侠义的个性,必定会出手相助。然而,聂政却直言不讳地告诉严遂,堂上老母还健在,自己要奉养母亲,不能离家。听了这话,一股深深的失望涌上严遂的心头。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请求下去。是啊,谁能忍心拂逆一颗孝子的心呢?于是,严遂站起身,客气地和聂政告辞,转身离去。

随后,严遂又数次拜访聂政,每次都带着厚礼,但再也没有提起刺杀的事情。在这几次往来中,聂政被严遂的学识和谈吐打动了,两个人渐渐成为朋友。严遂登门拜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闲暇之余,聂政也会去严遂府上做客。每到这个时候,严遂总是摆好酒宴热情地款待他。两个人高谈阔论,把酒言欢。

这一天,是聂母的生日,严遂送来重金,为聂母庆生。聂政明白他的意思,执意不肯收下礼物。他对严遂说:“我现在以屠狗为生,就是为了养活母亲。母亲还健在,我是不敢以死报答别人的。”虽然再一次婉拒了严遂的请求,但在聂政心里,他早就把严遂引为知己了。

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年,聂母去世了。严遂帮聂政厚葬了他的母亲,随后就回老家魏国了。

对于严遂的想法,聂政心知肚明,也从心里想帮助他。不过,按照惯例,聂政还要为母亲守孝三年。在这三年里,聂政仍旧靠屠狗为生,与姐姐相依为命。后来,姐姐出嫁了。又过了不久,母亲的丧期也满了。聂政忆及严遂的知遇之恩,认为是报答他的时候了。

仗剑千里行

聂政收拾好行装,来到魏国,找到严遂。严遂根本没有料到聂政会找上门来,大喜过望,忙命人摆宴款待聂政。喝到酣畅淋漓之际,聂政动情地对严遂说:“我本是个市井之徒,就算如我一样的凡夫俗子,也从来没有人对我如此厚待过。而你身为诸侯卿相,身家荣耀,却不远万里来找我,对我以礼相待,倾心相交。我心中对你十分感激,本该早就答应你的要求,来偿还你对我的深情厚谊,但当时母亲健在,致使孝义无法两全。现在家母已经去世了,我的守孝期也已经满了,是为你出力的时候了。士为知己者死,我一定誓死报答你。现在,请告诉我你的仇人是谁?”

严遂听了十分感动,说:“他是韩国相国侠累,因为他的逼迫,我不得已才背井离乡,这口气我一直咽不下,一直想找个人刺杀他。可是,侠累身为相国,相府上下守卫森严,刺杀是不可能轻易得手的。既然你答应帮我,那我给你找些帮手吧。”

聂政说:“魏国与韩国相距不远,再加上韩府人多势众,行刺的人多了反而容易走漏风声,发生意外,到时后果将不堪设想。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由我一个人去吧。”随后,两人洒泪而别,聂政只身前往韩国都城,踏上刺杀的征途。

到达韩国都城后,聂政调查好相府位置,伺机寻找闯入相国府的机会。这一天,侠累宣布要在家中大宴宾客,聂政得知消息后大喜,他知道,喜庆热闹的时刻,人们往往疏于防范,正是下手的好机会。于是,聂政收拾停当,随身携带宝剑,准备开始他酝酿已久的刺杀行动。

聂政赶到相国府时,宴席正进行到最热闹之际,轻歌曼舞以及酒精的作用使现场的每个人都陷入一种亢奋的状态。就在这时,相府门口突然发出一阵骚动。守门将士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身着深色长衫,手提一柄长剑的汉子,气势汹汹地冲入相府,相府内顿时乱作一团。汉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一直冲到侠累面前,举剑便刺。白光一闪,长剑已经穿透侠累的胸口,他挣扎了几下便倒地身亡。反应过来的卫士挥剑而上,将那汉子团团围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卫士就被刺倒十几个,宾客也早已逃得不知去向。鲜血染满了大厅的墙壁。在这满堂鲜血之中,那汉子与数十倍于他的卫士怒目相视,大厅内气氛降到冰点……

“一起上,杀死他!”一个卫士大喊道。随着他的喊声,众卫士蜂拥而上,混乱中,那汉子中了一剑,一个踉跄翻倒在地。他刚站起来,又有数十柄宝剑一起上前,在他的身上划下了数十道伤痕。血顺着汉子的身体流下来,他以宝剑拄地,看了看还在叫嚣的卫士,又转过头,望了望不远处侠累的尸体,突然反手一剑,划向自己的脸颊。周围的卫士惊呆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就在这一瞬间,汉子已经将自己的脸颊划得面目全非,随后,他又反手两剑,挖出自己的双眼,紧接着便将长剑插入自己的腹腔,剖腹而死。

姐弟情深义长存

因为事发突然,毫无任何征兆,没有人认识这个刺客到底是谁,也没有谁知道他为什么来刺杀相国。于是,韩哀侯下令将刺客的尸体悬挂于街市上,重金悬赏,追查他的身份以及他的家属,发誓一定要为相国报仇。但悬赏布告连同聂政的尸体在街市上风吹日晒,陈列了很久,却依然没有任何关于刺客身份的消息。

广陵绝唱

在《神奇秘谱》古琴集里,收录着一首名叫《广陵散》的乐曲。这个乐曲共有45个乐段,它到底是谁做的,历史上一直讲不清楚。但关于它的主角,人们都知道,那就是聂政。从某种意义上说,聂政因为这首曲子而为更多的人熟知。而传播这首曲子的人,名叫嵇康。嵇康,“竹林七贤”之一,为人狂放不羁,由他来弹奏《广陵散》,自然是对聂政故事的绝妙诠释。然而,嵇康那“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人生主张,深深地刺痛了统治阶级的要害,终于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公元262年,司马昭下令将嵇康处以死刑。

在刑场上,嵇康要过一架琴,面对成千上万前来为他送行的人,弹奏了最后一曲《广陵散》,随后从容地引颈就戮,时年仅39岁。自此,《广陵散》遂成绝唱。

后来,随着侠累被刺杀以及悬赏追查刺客身份的事越传越广,齐国人也终于知道了。聂听说这个消息后,一下子想起自己未嫁之时严遂上门托付的事情。她立刻猜到,凶手肯定是自己的弟弟。于是,聂孤身辗转来到韩国国都。远远地,看到飘荡在半空中的尸身,聂的心一下子碎裂了!只要一眼,她就知道那是自己的弟弟。

这个柔弱的女子不禁瘫倒在地,痛哭失声。街上围观的行人看着这个异乡女子,纷纷驻足观望。一个好心人走上前,悄声说道:“这是杀害我们相国的凶手,如今国君正在悬赏重金追查他的身份和其家属的下落,你怎么这么大胆子,还敢来认尸啊?”

聂哭着说:“这些我都知道。然而聂政之所以蒙受屈辱隐迹于市贩之中,是因为当时老母尚在,我又未嫁。可严遂并不因为出身市贩而轻视他,反倒屈身与他相交,如此深厚的知遇之恩他怎能不报?士为知己者死,聂政不过是因为我还活着,怕为我招来杀身之祸,这才毁坏了自己的容貌躯体。他如此深情厚谊,我怎么能任他的英名就此埋没呢?”说罢,聂长呼三声“苍天!”便死在了聂政的尸体旁边。

这件事迅速传遍各国,人们纷纷议论:“聂政为酬知己,不惜以命相还,真是义士。他的姐姐聂,不因为畏惧灾祸而埋没弟弟,也是一个烈性女子。而严遂也是慧眼识人,才能得到聂政这样的勇士相助啊。”

时人感叹万分,后有人出重金将聂氏姐弟合葬,这段轰轰烈烈的刺杀案得以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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