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癞疮，他本不是个乞丐；一副哑嗓，那本不是他的声音。然而为了报恩，为了复仇，豫让不惜漆身吞炭，自毁形容，用自己的执著与果敢，诠释了“忠义”二字的内涵。究竟是什么带给豫让如此大的仇恨？又是什么值得他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呢？
权落四卿
西周初年，周成王把唐（今山西翼城西）封给弟弟叔虞，唐遂成为当时重要的封国之一。叔虞死后，他的儿子燮父把唐改为晋，从此称晋国。西周末年，晋文侯拥戴平王东迁洛邑，并杀死在西周故地自立的周携王，为东周的缔造立下大功，受到周平王奖赏。春秋初期，晋国内部出现王室与贵族争夺君位的斗争，长达六七十年之久。到晋侯缗二十八年（前679），曲沃武公才以旁枝代大宗，正式受命为晋侯，重新建国。武公死后，其子献公登位，献公吸取武公旁枝而立的教训，对同姓公族采取杀戮和放逐的策略，任用异姓大臣辅佐朝政。并大力向外扩张势力，先后攻灭耿、霍、魏、虞、虢等国，战胜骊戎、赤狄等族。
献公排除同姓而重用大臣的做法，有效地遏制了同族旁枝势力的增长，但却助长了异姓大臣的权势。灵公时，异姓大臣的势力越来越大，竟形成了大臣专权的局面。后来的厉公由于担心大臣持权造反，便想办法加强公室、削弱强臣。他曾利用大臣间的矛盾诛灭掌权的异姓大臣，但最终自己也被大臣所杀。此后的几位君主都曾在遏制大臣权力方面做出努力，却都无甚效果，君权弱，臣权强的局势再也无法逆转。昭公以后，晋国形成强大的范、中行、智、韩、赵、魏六卿，王室已不复重要。六卿之间的斗争也十分激烈，定公时，范、中行两家首先败亡，智、韩、赵、魏四卿分掌晋国大权，并继续四族相争。
智瑶为何自称“伯”
古人很讲究礼节，兄弟之间必须要分出长幼，以便彼此和其他人都能清楚明了。他们通常采用的方式是以姓名区分：伯是老大，仲是老二，叔是老三，季是最小的。例如孔子排行第二，字就叫仲尼，所以有些书籍中也称之为“孔老二”。智瑶为了表明自己实力最强，就用“伯”字来为自己命名了。
智瑶称伯
四卿中，以智家的势力最为强大，开始时由智宣子掌权。智宣子有个儿子叫智瑶，族人评说智瑶有五大长项：仪表非凡、箭术高超、技艺出众、巧文善辩、坚毅果敢；但也有一大缺憾，就是行事残酷不仁。智宣子看重智瑶，临死前想立他为继承人，族人智果劝谏道：“智瑶有五大优势，才能超群，本是绝佳人选，但他为人残暴，他日一旦掌政，必定残虐无道，加上他的优势又无人能敌，暴行愈演愈烈，最终必定导致智氏家族的灭亡。希望您能慎重考虑，另立他人。”智宣子不听，执意选择了智瑶继任。
智瑶继位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对外扩张势力。公元前472年，智瑶发动了两次伐郑战争，壮大了智氏的势力。几年后，智瑶又一次攻打郑国，郑国抵抗不住，向齐国求救。齐国派出的军队刚到达郑国，智瑶就命令军队撤退了。
公元前458年，智氏联合赵氏、魏氏、韩氏，瓜分了范式和中行氏的土地和财产。智氏独占了其中的大部分，并取代赵氏而掌管晋国政事，自此成为四卿中最强的势力。智瑶认为自己居四卿之首，于是自称“智伯”。
随着智伯势力逐渐强大，他也变得越来越目中无人，在一次宴会上，他竟公然侮辱韩氏家臣。屈于智氏强大的实力，韩氏只敢怒，却不敢言。
水灌晋阳
智伯野心越来越大，他想侵占其他三家的土地，就对三家大夫赵襄子、魏桓子、韩康子说：“晋国本来是中原霸主，后来不幸被吴、越夺去了霸主地位。为了使晋国重新强大起来，我提议每家拿出一百里土地和一万家户口，为国家所有。”
赵襄子出众
赵襄子是为晋国正卿赵鞅（即赵简子）的儿子，因为母亲出身不好，因此在赵鞅的所有儿子中名分最低，也最不受父亲待见。可是他没有以此为耻，反而从小就十分好学，而且胆识过人。时间长了，赵家的家臣姑布子卿就注意到了他，非常欣赏他，决定为他在诸兄弟中争得一席之地。所以当赵鞅把所有的儿子召到面前来请子卿看相时，子卿就趁机举荐了赵襄子，可是赵鞅并没在意。后来，当他考查儿子们的学习情况时，却发现除了赵襄子，没有一个人认真地对待这件事，甚至包括太子。还有一次，他在考查大家对于国家将来的打算时，只有赵襄子一个人明白了他的苦心，于是，最后他废掉了太子赵伯鲁，破例立赵襄子为太子。
三家知道智伯强国是假，以公家名义霸占土地是真。可是三家并不齐心，韩康子不加任何反对，首先将土地和户口割让给了智家；魏桓子不敢得罪智伯，不久也乖乖交出了土地和户口。只有赵襄子不愿任智伯宰割，他对智伯说：“土地是上代留下来的产业，我怎么能轻易地送人呢？”智伯听后火冒三丈，马上命令韩、魏两家一起发兵攻打赵家。
公元前455年，智伯自己率领中军，韩家的军队担任右路，魏家军担任左路，三路人马直奔赵家。赵襄子自知寡不敌众，就带着赵家兵马退守晋阳（今山西太原）。智伯穷追不舍，不久也赶到了晋阳，将晋阳城团团围住。赵襄子吩咐将士们坚守城池，而并不与智伯交战。智伯只好命三家联手攻城，每次进攻时，城头上总会落下无数的箭，使得三家人马不能前进一步。晋阳城就这样凭着弓箭死守了两年多，智伯始终没能将其攻下。
有一天，智伯到城外观察地形，看到晋阳城东北的晋水，灵光一闪生出一计。晋水本是绕过晋阳城往下游流去的，智伯想，假如把晋水引到西南边来，晋阳城就会被淹，城里的人就不得不投降了。于是他吩咐士兵在晋水旁边另外挖了一条河道，一直通到晋阳，又在上游筑起堤坝，拦住上游的水。
此时正是雨季，不久水坝上的水就满了。智伯命令士兵在水坝上挖开一个豁口，大水立即直冲晋阳城，灌到城里去了。很快大水就淹没了城里的房子，百姓不得不跑到房顶上去避难；灶头也被大水淹没，人们只好把锅挂起来做饭。但晋阳城的百姓恨透了智伯，宁可被淹死，也决不投降。
韩魏异心
智伯在高处设宴，约韩康子、魏桓子一起去观看水势。推杯换盏间，智伯看着晋阳城中惊慌失措的百姓，得意地对他们两人说：“原来晋水不仅能像城墙一样阻拦敌人，还能这样灭掉一个国家啊。你们看，晋阳不就要完了吗？”韩魏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暗暗惊恐：魏家的封邑安邑和韩家的封邑平阳旁边都各自有一条河道，智伯残忍无道，今天能用晋水淹没晋阳，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他们。这样一想，两人心中不由对智伯恐惧起来。酒席过后，二人迅速告辞了。
智伯有一个家臣叫疵，十分机敏。宴会之上，他听见智伯的一番话，心中很是着急，却又不便当着韩魏两人说明。宴会过后，疵来到智伯房中，说道：“主公曾与韩、魏两家有约在先，灭掉赵国之后，三家平分赵氏土地，如今眼看晋阳城要被攻破，两家刚才在宴会上不见欢喜，反而面露忧虑。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我能看得出来，他们是要反叛我们了。”智伯不信，说：“我们跟他们两家合作得很好，他们忧虑什么呢？”疵答道：“晋水可以灌晋阳，汾水就可以灌安邑，绛水同样可以灌平阳。您在宴会上说水不但可以做依靠，还能作为灭城的好工具，两家自然想到自己封邑的情况，怎么能不忧虑呢？”智伯觉得疵的话有些道理，但又不能确定两人是否真有反叛之心，心中十分忐忑。
第二天，韩康子和魏桓子带着酒来到智伯军中，答谢他昨日的宴请。酒席间，智伯借机说道：“我天生就是个直率的人，心里是藏不住事情。昨天酒席过后，有人告诉我，两位将军似乎有意不再与我合作，不知实情是这样吗？”韩魏两人异口同声道：“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呢？您真的相信吗？”智伯说：“如果我真的相信，也就不会当面询问两位将军了。”韩康子说道：“攻破晋阳只在旦夕，眼看到了我们论功分赏的时候，如果现在起了反叛之心，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此时希望我们反目的，应该是赵襄子才对啊。我听说赵氏正在到处贿赂我们三家的大臣，您的家臣也许是受了赵氏的好处，才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吧？”智伯笑道：“我早就明白两位是真心与我结盟，又岂会生出二心？这都是疵在疑神疑鬼。”魏桓子紧接道：“您今天相信了我们，以后也许还会有人出言诬陷，您都能够不怀疑我们吗？”智伯听后立刻站起来，将一杯酒洒在了地上，郑重地说道：“如果我对两位再生猜忌，就像这杯酒一样。”韩魏两人连忙拱手感谢，酒后各自回家了。智伯将疵叫进来，告诉他韩魏并没有谋反的意思，让他以后不要再怀疑了，疵听后既气愤又失望，不久就告病还乡了。
豫让桥诗
豫让虽然刺杀未成身先死，但他的事迹却世代流传了下来。人们甚至在赤桥西边的观音庙中建了一座豫让的塑像，同其他神像一起供奉起来。历代有志之士和文人墨客都会在经过山西时前来祭拜豫让。清代康熙年间，知县殷峄就做了一首《豫让桥诗》：“卧波虹影欲惊鸥，此地曾闻手戡仇。山雨往来时涨涸，岸花开落自春秋。智家鼎已三分裂，志士思凭一剑酬。返照石栏如有字，二荩臣子莫经由。”后来人们将此诗刻在观音庙旁边，以纪念这位心目中的英雄。
三家分晋
晋阳被大水淹了之后，城中的情况越来越紧急，赵襄子非常着急，日夜召集家臣商量对策。一天，门客张孟谈建议道：“智伯为人凶残，韩家和魏家并不是甘心把土地割让出去，只是出于惧怕不敢反抗罢了。我想办法说服他们一起抗击智伯，就有希望将智伯打败了。”赵襄子无奈，只好孤注一掷。当天晚上，赵襄子派张孟谈偷偷出城，先找到韩康子，又见了魏桓子，向两人分析当前的形势：智伯野心勃勃，攻破晋阳后必定会继续侵吞韩魏两家。韩魏两人本就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进城中与赵氏联络，也正在暗自焦急。此时见赵襄子主动要求合兵，两方当下一拍即合，开始商议具体行动。
第二天夜里三更过后，智伯正在自己的营房中熟睡，突然听到一片喊杀声，他忙从卧榻上爬起，却看见兵营里全是水，并且水势越来越大。智伯正惊慌失措时，四面突然响起了战鼓声，赵、韩、魏三家的士兵驾着小船一齐冲杀过来，智家军队陷在水中，毫无招架之力，很快便全军覆没，智伯也被三家的人马逮住杀掉了。
赵、韩、魏三家灭了智家，平分了智家的土地。赵襄子对智伯怨恨难消，命人将智伯的头骨取出，涂上油漆，给自己当了便壶。
豫让报恩
豫让是晋国人，曾在范氏和中行氏两家做过家臣，但两家对他并不重用。范、中行两家灭亡后，豫让便投靠了智伯，智伯对他非常器重，豫让很是感激，对智伯尽心尽力，忠诚有加。智家被三家平灭后，豫让逃到了山中，他听说赵襄子拿智伯的头骨做了便壶，当即气愤难当，发誓要杀掉赵襄子，以报智伯对自己的知遇之恩。
于是豫让改名换姓，装扮成一个服役的囚犯，并暗自在身上藏了一把匕首，假装到赵府中修整厕所，想等到赵襄子上厕所时将其杀掉。一天赵襄子走进厕所，觉得豫让的举止有些异常，就派人搜身。士兵搜到豫让身上的匕首，赵襄子便问豫让：“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带着匕首藏在厕所里，是要刺杀我吗？”豫让却也坦然，说道：“我是智伯的家臣，你杀死了我家主人，还对他进行侮辱，我要杀掉你为他报仇！”士兵听后要杀掉豫让，赵襄子却阻拦说：“主人已经不在了，却还一心要为主人报仇，如此忠义之士就放他一条生路吧，日后我小心一些就是了。”士兵只好放掉豫让。
毁身避目
虽然赵襄子没有杀掉豫让，但却没有改变豫让一心报仇的信念。回到家后，豫让整日想着为智伯报仇，却苦于没有一个良好的计策。他想再次去晋阳等待机会，又怕被晋阳的士兵认出自己。于是豫让刮掉自己的眉毛和胡子，又往身上涂了很多油漆，做出长了一身癞疮的样子，并找了一个破碗在街头行乞。豫让的妻子见他多日不回家，便出门寻找，路上听到一个酷似丈夫的声音，就跑过来看，谁知竟看到一个乞丐，不由失望地自言自语道：“声音跟我丈夫的很像，却不是一个人。”说完径自走开了。豫让知道自己的声音没有变，于是找来几块木炭吞了下去，嗓子也跟着哑了。
豫让有一个好朋友，见到这个乞丐后，也怀疑就是豫让。他深知豫让是个十分执著，有韧性的人，所以并没有像豫让妻子一样走开，而是轻轻唤他的名字，豫让抬起头，被朋友认了出来。朋友见状痛哭流涕，他将豫让带入家中，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请求豫让说：“你想为智伯报仇，也要找到合适的方法啊。以你的才能，如果去接近赵襄子，他肯定非常重用你，到时候你时常在他身边，大有机会下手的，何苦要这样摧残自己，把自己弄成乞丐呢？”说完不禁又大哭了起来。豫让劝阻友人道：“你的好意我十分明白，但是如果我去投靠了赵襄子，得到他的信任后又一剑将他杀掉，那是多么不仁不义的行为。我这样做，就是要那些对主人怀有二心的臣子感到惭愧！”豫让说完之后就向朋友告辞了。
再刺事败
豫让从朋友家中出来之后，又一路乞讨来到了晋阳，这次没有人再认出他来，豫让便在晋阳静静地等待时机。赵襄子当日联合韩魏打败智伯后，到晋阳城边察看智伯修的引水渠。到了之后见渠道已经修成，不好再改建，就让人在渠道上建一座桥，好方便人们行走。并将此桥命名为“赤桥”，赤是火的颜色，因为智伯曾经引水作乱，赵襄子便意寓以赤桥镇压其上。
赤桥建成的那天，赵襄子乘车前来观看。豫让事先得知这个消息，就在身上藏了一把匕首，装成一个死人，躺在了桥底下，准备赵襄子经过时将其一剑刺杀。谁知赵襄子乘车而来，就要走到桥上时，拉车的马似乎感觉到了杀气，就停下不往前走了，还不时发出阵阵悲鸣。一旁的张孟谈急忙说道：“我听说良马不会带着主人走入为难之地，现在这马仰天长啸，不肯上桥，这之中必有蹊跷，您不能不仔细查看啊。”于是赵襄子命令士兵四处搜查，不久士兵回来报告：“这附近并没有发现奸细，只有一个死人躺在桥下面。”赵襄子在士兵搜查的空当，便在暗自揣摩杀气来源，思来想去只有豫让值得怀疑，这下又听说桥下有一个死人，更加确认是豫让所装，便说道：“赤桥刚刚建好，怎么会有死人呢？一定是豫让埋伏在下面，把他带上来吧。”士兵将豫让拖到赵襄子面前，虽然他一身污秽，面目大变，但赵襄子还是认出了他，不由怒道：“上次你潜伏在厕所之中，想要刺杀我，我敬重你是个好汉，好心放了你；现在你却又埋伏在桥底下，准备置我于死地。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你！”于是下令杀死豫让。士兵得令，上前去拖豫让，豫让呼天抢地，大哭不止。赵襄子问：“你这样一个义士，也会怕死吗？”豫让答道：“我哪里是怕死，我只是怨恨，我死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替主人智伯报仇了！”
恨斩空衣
赵襄子十分纳闷，不禁问道：“我听说你以前曾经给范式和中行氏都做过家臣，智伯把他们消灭了，你不替他们报仇，反而委身于智伯，做了他的家臣。现在智伯死了，你为什么单单急切地为他报仇呢？”豫让回答道：“范式、中行氏对待我只是像对一个普通门客，我也只能像普通门客对待主人一样对待他们。而智伯却把我当国士一般看待，视我如心腹，我就必须像一个国士一样对待他。主人被杀了，心腹当然一定要为他报仇！”赵襄子很受感动，十分敬佩豫让的忠义与执著，但这样一来他更不能放掉豫让，于是下令让士兵将他团团围住，并解下宝剑，赐豫让自杀。豫让知道报仇无门，不能完成自己许下的誓愿，倍感绝望。他对赵襄子说：“自古以来，忠诚的臣子不怕死，而英明的君主也不掩盖他的仁义。您放过我一次，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今天我也不能再奢望您的宽恕了。但我刺杀了两次都没有成功，我死也不瞑目啊，就请您脱下袍子，让我刺几剑，权当是为主人报仇了吧。”赵襄子被眼前这位志士深深打动，就脱下长袍，给了豫让。豫让怒目圆睁，就像看到赵襄子在眼前一般，几次跳起来，对准空袍狠刺了几剑。刺过之后，豫让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我终于也算为主人报了仇啊！”随即提剑抹断了自己的脖子，自杀了。赵襄子见这样一个忠义之士死在了自己面前，心中也很悲伤，于是命人厚葬了豫让。
豫让死去的消息传出，晋国的仁人志士都纷纷落下眼泪。人们感慨于豫让的精神，便将赤桥又称为“豫让桥”，以此来表达对豫让的尊重与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