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首望明月,拔剑问青天”,这是施剑翘一次举头望月的感慨,也是她名字中“剑翘”二字的由来。
施剑翘,原名施谷兰,若不是心中满怀着杀父之仇,也许她的一生会宛如谷中幽兰一般,清雅淡泊,充满着女性的柔与美。但这一切,都被父亲的惨死碾碎。施剑翘拔剑相向的正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孙传芳,曾叱咤一时的五省联帅。这一切成就了一个弱女的传奇故事。
杀父之仇
1 925年的秋天,蚌埠车站门厅上骇人地悬挂了一个头颅,其状极为恐怖、血腥,头颅旁的白布上还用红笔写了“新任安徽督办施从滨之头”几个字。在阳光下,这几个字难以言说地刺眼,令围观的、路过的人毛骨悚然。
这颗被曝晒了三天的头颅正是属于白布上所写之人施从滨的。施从滨安徽桐城人,施剑翘的父亲,不过他并不是新任安徽督办,这是孙传芳对做了他刀下鬼的最后讥讽。
1925年的中国处于军阀混战时期,各系的军阀为了争夺地盘,扩大势力而大动干戈。自20年代初,中国军阀的两大派系直系和奉系便混战不断,先后爆发了三次直奉战争,双方各有输赢。
孙传芳早年跟随吴佩孚,成为直系将领,而施从滨在外闯荡多年后当上了山东省军务帮办兼奉系第二军军长。1925年,孙传芳为了与奉系军阀争夺安徽,联络了些反对奉系军阀张作霖的势力,在江苏展开大战。张宗昌要一手提拔的爱将施从滨南下抵抗孙传芳。施从滨开始以年事已高为由回绝了张宗昌,但张宗昌一再坚持,并允诺只要拿下安徽,便任命其为安徽都督,施从滨这才答应南下。这也是孙传芳讥讽其为“新任安徽督办”的缘由。
施从滨率兵赶赴安徽,与孙传芳的部队展开激战,孙传芳从三面插入,对施从滨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施从滨见胜利无望便下令部队撤退。他的部队里配有铁甲车,施从滨便和随从乘坐铁甲车撤退。不料孙传芳早有准备,他命人拆掉了铁轨,铁甲车没了轨道,无法前行,最终翻倒在地。施从滨等人便被俘虏。
两军交战,不杀俘虏,这是部队作战的基本共识。施从滨从安徽固镇被抓到孙传芳的指挥部蚌埠车站时,孙传芳周围的人都这样劝孙传芳,让他饶施从滨一命。但孙传芳并没有如此宽宏大量,这个军阀头子早已杀人无数,竟标榜杀人是替天行道,信奉的便是“杀人手段救人心”。对于敢于跟自己作对的人,孙传芳想都不用想,便是一个字“杀”。不光是杀死敌人,他还要让别人知道敢于跟他作对的下场,于是他将施从滨斩首示众,还大加羞辱了一番。
孙传芳也许没想到,这番举动,日后定会让他血债血还。
十年复仇路
施剑翘在家中听说了父亲惨遭杀害的消息,顿时悲痛欲绝。她自幼备受父亲疼爱,与父亲感情甚笃。父亲若是死于两军交战,那只会是悲伤和不幸,但这样惨遭杀害和羞辱,施剑翘心里除了悲痛,只剩下仇恨,“被俘牺牲无公理,曝尸悬首灭人伦。痛亲谁识儿心苦,誓报父仇不顾身!”这是施剑翘当时写下的诗,手刃仇人便是她活着的最大动力!
但一个20岁之前足不出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才能报仇呢?尤其对方是拥有重兵之人,施剑翘想到了自己的兄长施中诚。施中诚原是施剑翘的大舅的儿子,但因自幼父母双亡,便过继给了施从滨,并被他抚养成人。此时,施中诚被张宗昌委命为团长,这也算是张宗昌对替自己卖命的施从滨的最后一点补偿。施剑翘心想,现在唯有还有些势力的堂兄才有希望帮自己报仇了,便找到施中诚,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施中诚一口答应。
但施中诚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一般为官之人,都是官越做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生怕出点纰漏,将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施中诚也是这样一种人。官运颇为亨通的他,后被任命为了烟台警备司令。此时的施中诚对报仇之事绝口不提,更怕施剑翘日后会连累到自己,便劝施剑翘放弃报仇的想法。施剑翘明白,现在的施中诚已是贪图富贵享受之人,便心灰意冷,写了封信给他,表明断绝兄妹关系。
现在不能指望自己的兄长了,施剑翘又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丈夫施国宪身上。施国宪原是施从滨的手下,当年与施从滨一起被俘,但因官小,孙传芳未加计较便放了他。此后他在太原阎锡山手下任了中校参谋一职,并与施剑翘相识。施国宪被施剑翘深深吸引,便向施翘剑求婚。而施翘剑的唯一条件,便是婚后他能替父亲报仇。施国宪当下便赌咒发誓,将来一有机会便替她报仇,即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施剑翘甚为感动,便答应了施国宪的求婚。
但是婚后的施国宪实在令人失望,对于施剑翘多次报仇的请求,他只是说不急,等他有了权势再说。但施国宪慢慢从中校做到了大校,却依然对报仇之事决口不提。施剑翘也渐渐失望,带着孩子离开了施国宪,从太原回到了天津。
施剑翘此时明白,报仇不能靠别人,只能靠自己,她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抱有幻想了。回到天津的施剑翘,竟偶然听说自己的仇人孙传芳竟也因兵败下野,一直居住在天津租界内。施剑翘不禁仰天一叹,自己多年来的执著果然没有白费,现在,她和自己的仇人便在同一城市里。
但天津不是一个小城,在偌大一个城市里找到一个人又谈何容易,况且施剑翘并未见过孙传芳,连自己的仇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怎么报仇呢。施剑翘便跑遍天津城,希望能找到一些关于孙传芳的线索,裹过小脚的施剑翘行动不便,为了能行动自如,她甚至去医院做了脚趾拉伸手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日,施剑翘在街边摊上看见有人将名人照片贴在镜子上,仔细一找,果然有孙传芳的,便买了下来,日日端详,牢记仇人模样。
一日晚上,夜已黑。施剑翘走至大光明电影院的门口,此时正是电影散场的时间。施剑翘注意到了停在电影院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这辆轿车施剑翘看见孙传芳乘坐过,车牌号正是1093.这时从电影院走出了熙熙攘攘的人,其中一人,虽是晚上,却仍带着墨镜,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施剑翘打了个冷战,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也想夜也想的仇人孙传芳。仇人近在咫尺,施剑翘第一反应便是拔出手枪将其打死,但此时人群密集,动手肯定会伤及无辜。她还在犹豫中,孙传芳已坐进车内,扬长而去。
此后,施剑翘又多次跟踪孙传芳,但都因其戒备森严而无从下手。
血溅居士林
转眼已是1935年的秋天,父亲已经逝世10周年了。但是施剑翘却仍未能替父亲报仇,这让她内心焦灼无比。
1935年农历九月十七,这日是施从滨去世10周年的祭日,施剑翘到庙内祭祀父亲。一想到父亲到现在仍死不瞑目,孙传芳仍逍遥于世,施剑翘内心悲痛不已,当下不禁痛哭起来。庙内一个和尚见这位女施主如此悲痛,便上前劝慰。
和尚道:“女施主既是如此悲伤,不若脱离尘世苦海,皈依我佛。”
施剑翘啜泣道:“这位小师父,如今我还有深仇大恨未报,如何能脱离尘世。”
和尚叹道:“不然,只要女施主肯放下尘世恩怨,佛门永远为施主敞开。你看,如今靳云鹏、孙传芳等人不也都皈依我佛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施剑翘听见“孙传芳”三字便立即停止哭泣,仔细询问和尚关于孙传芳的事。
原来此时的孙传芳已经摇身一变,由杀人如麻的五省联帅变成了天津居士林的副林长,准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九一八”事变之后,孙传芳下野回天津居住,但日本人对这些旧军阀想要极力拉拢。而在另一方面,国民政府的特务机关又对这些旧军阀严密监控,谨防这些人被日本人利用。在这种两难的境地下,孙传芳听从了曾任北洋政府总理的靳云鹏的建议,皈依佛门,担任了居士林的副林长,并公开声明不再过问政治之事。孙传芳皈依佛门后,法号智圆。
不知是父亲在天之灵保佑,还是神的旨意,施剑翘就这样得知了孙传芳如此重要的信息。
施剑翘打听到,这位智圆法师每周三、六都必到居士林听经。施剑翘便化名“董惠”,混进了居士林,以此观察孙传芳每次前来听经所坐的位置和能射击到他的角度。
1935年11月13日,为了报仇隐忍了10年的施剑翘终于要手刃仇人了。
这一天,秋风萧瑟,天空还下起了雨,一直到中午都没有停。这么糟糕的天气,孙传芳也许不会去了,施剑翘的心情又低落到了极点。到了下午,施剑翘还是决定到居士林看看,希望能看到孙传芳。孙传芳果然没有去,他一贯坐的位置上空空的,堂内听经的人也不是很多。施剑翘在堂内逗留了一会儿,又要等下次机会了。正想着,施剑翘看见有人在给孙传芳常坐的椅子擦灰,她立刻意识到孙传芳马上要来了!
原来这日清晨醒来,孙传芳便觉精神不爽,天空偏又下起了雨,孙夫人便劝其不要去听经了,但孙传芳觉得自己作为居士林的副林长,诵经之日理当前往,便勉力而去。
施翘剑意识到孙传芳要来了,赶紧拦了一辆车赶回寓所。原来施剑翘认为孙传芳不会前来,便把手枪放在了家中。施剑翘回到家中,穿上先前准备好的大衣。这件大衣是施剑翘特地为这次刺杀准备的,大衣内深口袋是掩藏手枪的绝好之处。
三点半,一袭青色大衣的施剑翘又一次回到了居士林,谁也不知道她从容的眼神后面暗藏的杀机。孙传芳也身着黑海青僧袍,像往常一样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走进了会堂,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施剑翘坐在靠后的位置,孙传芳坐在前排,后面不是射击绝佳位置,且容易伤及无辜。施剑翘便故意喊道:“后面的炉子怎么烤得人这么热啊!”此时,一位居士便搭话道:“你不会到前排去吗?”虽然口气里带着些不满,但施剑翘正求之不得,赶忙上前挪到了孙传芳右后方的位置。
施剑翘稳定了下自己的情绪,父亲,孩儿今天就要为您报仇了!施剑翘默默地从大衣口袋内掏出了一把勃朗宁手枪,而此时众居士们都闭目诵经,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她迅速打开保险,朝着孙传芳后脑勺便是一枪,孙传芳立刻扑倒在地,施剑翘又连补了两枪。孙传芳脑浆迸裂,鲜血流了一地。
佛堂内突然响起了枪声,众居士睁开眼睛便看见孙传芳倒在血泊中,又不知发生了何事,现场顿时混乱不堪。施剑翘站起身大声喊道:“我叫施剑翘,今日为父报仇,绝不伤及无辜!”接着便向人群散发早已准备好的传单,一份《告国人书》和一张施从滨的照片。
传单上写着:“一、今天施剑翘打死孙传芳,是为先父施从滨报仇;二、详细情形请看我的《告国人书》;三、大仇已报,我即向法院自首;四、血溅佛堂,惊骇各位,谨以至诚向居士林及各位先生表示歉意。”
施剑翘镇定地给家中打了个电话后,便向警察局走去。
重获自由
此事轰动了整个天津,天津多家报社也都争相报道。这起刺杀案交由天津地方法院审理。施翘剑向法官叙述了自己报仇的经历,法院认为如此缜密的刺杀不可能是一人行为,决心要审出幕后黑手。但施剑翘坚称是自己一人所为,因复仇之事谋划十年之久才会如此缜密,何况自幼跟随父亲,懂得如何装枪射击,此事绝不牵涉第二人。
同时,孙家人则在四处活动,希望施剑翘被判重刑,好出这口恶气。
但社会舆论站在了施剑翘这一边,孙传芳毕竟是个恶贯满盈的军阀头子,虽然死了,也没赢得社会的普遍同情。社会各界特别是妇女界,强烈呼吁国民政府赦免施剑翘。
法院一审判决施剑翘有期徒刑10年,施剑翘不服,上诉至天津高等法院,二审改判7年。
施剑翘服刑一年后,1936年10月20日,国民政府在舆论的压力下,特赦了施剑翘。在这其中,冯玉祥也出了大力。冯玉祥早年曾跟施剑翘的叔父施从云参加过反清运动,得知施剑翘之事后,便四处奔走,联合了30多位党政要员,呈请国民政府特赦施剑翘。
施剑翘最终重获自由。这位传奇女侠在之后的岁月里,积极投奔到爱国事业中。特别是在抗日战争中,她募集到的款项能购置三架飞机,解放后曾担任苏州妇女联合会的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