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妮醒来的时候，冬日的阳光正好暖暖地洒进窗子，映在她身上。
今天当然是没有丫环来叫她起床的，因为龙如晨不知道自己睡在他房里。
凤妮缓缓坐起身，舍不得离开温暖的大床，就这么坐着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虹儿又“砰砰嘭嘭”地来敲门了。
“小姐，你怎么又睡在少爷的房里？客房的丫环说你昨晚没有回去睡觉，我到处找你都找不着！今天见到少爷，才知你睡在这里——”
凤妮瞪大眼：“你们少爷怎知我睡在他房里？”
“他昨晚回来时看到你睡在他房里，霸占了他的床，他只好转到书房睡了！”
龙如晨昨晚回来了？她怎么没发觉？睡得真沉——
凤妮下了床，默默地洗脸，漱口，吃早餐。
虹儿道：“小姐，你今晚不要占少爷的床了，无霞姐姐她们会有意见的！”
“为什么？”
“她们觉得接近少爷的女人都不是好东西，都会伤害他，就像那个跑掉的新娘子一样！她们会想尽办法阻止你与少爷见面的——”
“她们不就是一个婢女吗？还有这么大的权力？”
“她们四个是少爷的贴身婢女，跟我们这些普通小丫环不同的！她们会武功，是全宫婢女的头儿，少爷赋予了她们发号施令的权力……”
“哦，请她们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少爷的！”
虹儿嗫嚅道：“她们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应姑娘当初表现得那么好，最后还不是在少爷的心口上捅了一刀？”
“应姑娘是谁？”
“就是少爷的第二个老婆，不知什么原因在结婚那天突然跑掉了！让我们少爷在天下英雄面前丢尽了脸——”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就是像九公主一样温柔可爱、美丽动人的淑女——”
“你们少爷很爱她？”
“嗯，少爷偏爱这种类型的大家闺秀，可他最后娶的却是一个刁蛮泼辣的恶女……听说他的初恋恋人还是一个单纯无害的妖女，第一个老婆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我们都搞不清楚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了！”
凤妮咽了口口水：“他、他好像很花心……”
“那是因为没遇上能驯服他的女人咯！只要他结了婚，就会定下心来的——我相信这世上没有比少爷更痴情、更专一的男人！”
“唉！”凤妮叹了一声，默默地在心里道：他再痴情又怎样？这么出色的男人，反正不会属于我的——
走出卧室，凤妮来到书房前，看见龙绮带着“四无婢女”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入。
龙如晨的病情加重了，高烧、咳嗽、全身乏力……龙绮逼他吃了药也不见好转，只得把他隔离开来，严禁和宫里的人正面接触。
生病不可怕，可怕的是风寒那超强的传染力！
柳絮飞不怕死，想硬闯进去和龙如晨聊天。结果被龙绮命令“四无婢女”，用一个坚不可摧的“霞露霏雪桃花四象阵”，硬生生拦了下来！
“四无婢女”论单打独斗或许不是他的对手，但在龙绮的指点下，布成了这个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的“桃花四象阵”，柳絮飞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最后，他连闯三次都闯不过去，只得忿忿地抓过扫帚，继续去后花园扫地了！
凤妮悄悄跟了上去。
梧桐树下，柳絮飞正在愤愤不平地扫着满地落叶。
“奇怪……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又掉了这么多树叶下来？梧桐啊梧桐，你是不是也想气死我？当心你变成光秃秃的枯树——”
他一面扫，一面絮絮叨叨地念个不停。
凤妮慢慢走近，拈起一片落叶。
高大的梧桐树震了一下，满树枯黄的叶子忽然停止了往下掉。风声沙沙，却再也没有一片落叶掉下来！
“咦？”老人目光一闪，惊奇地看着她，“小姑娘，你会变戏法么？”
凤妮一愣：“我不会。”
“那落叶怎么不掉了？”
“我、我不知道……”
老人深思了一会，忽然问：“听说你姓凤？”
“是的……”
“凤栖梧桐——嘿嘿，有趣啊有趣！”老人忽然神秘兮兮地一笑，“这里是栖龙宫，栖龙宫里有棵梧桐树……那小子说这棵树不正常，一年四季都有落叶掉下来！会不会是因为栖龙宫里缺少一个女主人，这棵树才会变得不正常呢？”
“老爷爷，你说什么？”
老人呵呵一笑：“没什么没什么……小姑娘，我们来聊聊吧！”
“好。”凤妮拉着他在凉亭里的一张石凳上坐下来。
“老爷爷，你武功这么高，却要在栖龙宫扫地，龙如晨每天给你多少银子啊？”
“谁要他的银子了？”柳絮飞一瞪眼，“我都是快进棺材的人了，还要这些身外物干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扫地啊？”
老人眨眨眼：“就为了他每天陪我聊一个时辰，带给我精神上的愉悦！那可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啊，我老了，对一切金银珠宝都没兴趣了！”
“他对你竟有这么大的魅力？”
“不单是我，我猜这里的每一个仆人都不是为了钱才进宫的！”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跟他在一起啊，享受他带来的欢声笑语啊！你看这里没有纷争，没有烦恼，人人安守本分，是一块多么难得的、干净的乐土啊！正是我们这些老不死安心养老的好去处——”
凤妮嘟了嘟嘴：“老爷爷，你这也太扯了吧？我看宫里除了你年纪大一点，没有一个人能达到养老的标准！”
“呵呵……我调查过了，其实宫里的仆人弟子，大多是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孤儿！龙如晨给他们创造了一个新的家园，让他们生活得和平安宁……我想他们是打心底感激的吧，所以才会甘愿服侍他一辈子！每个人都像铁左使那样鞠躬尽瘁任劳任怨，从没想过要离开！”柳絮飞悠悠的道，“活了大半辈子，我见识过很多明争暗斗的大家族，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利益关系，兄弟阋墙，夫妻反目，姐妹情仇，父子决裂……”
凤妮低低的道：“这些都是有原因的吧？”
“最大的原因莫过于利益关系……但栖龙宫富甲一方，你看有几个人会觊觎龙如晨的藏宝库？又有几个人是为了发达才进栖龙宫卖身为奴的？我从没见过像栖龙宫这样团结温馨、和睦共处的大家庭！你看这里的人万众一心，没人会争权夺利，没人会勾心斗角，没人会瞒上欺下，没人会恃强凌弱……”
“老爷爷，你只是看不到阴暗的一面，不代表它没有吧？”
“呵呵，你错了！那小子的心亮得像明镜似的，我相信没人敢在他眼皮底下胡作非为！而他对下人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犯了错，最大的惩罚不过是跪神像！在这条刑法面前，男女老幼一律平等，不论你职位多高，不管你身份多卑微，做错了，就是跪神像——嘿嘿，你看他多聪明啊！”
凤妮咳了一声：“老爷爷，你来这里才几天，怎么好像对栖龙宫很了解似的？”
“这个嘛……窥一斑而知全豹！有了那样的主子，栖龙宫能不成为一方净土吗？”
“可是，他天天闹脾气，刁难下人，这些你都没看见吗？”
“他是这里最大的王，自然希望人人都关心他，爱护他……所以有时才会像任性的小孩一样闹脾气！不过，没人会因此怨恨他的——”老人嘿嘿一笑，“那种又爱又恨的感觉，等你生过小孩之后就会明白了！”
凤妮半晌说不出话来。
黄昏时分，龙绮命人强灌龙如晨喝了一碗姜汤，然后在书房里给他刮痧。
病得半死的龙如晨浑身大汗淋漓，被这个妹妹整得苦不堪言。
龙绮一面刮一面低声道：“如果你昨天听话一点，乖乖吃药，今天就不用这么狼狈了嘛！”
龙如晨有气无力的道：“我要死了……痛死了！”
“我叫你运功驱汗，你不肯配合，我只能这样了！”
“痛痛痛……你轻点行不行？”
“再过一会就好了。”
龙如晨低咒道：“等会我痛死了，你就得哭死了……”
龙绮微笑：“首先哭死的会是你那些旧恋人，再到你那两个妈，然后才轮到我吧？”
“绮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利齿了？我不喜欢……”
“你又不是我相公，我不用你喜欢……”
“呜呜……你不要变啊！我不喜欢你这样子……我含辛茹苦把你训练成一个有教养、有气质的淑女，你怎么能浪费我的心血？”
“谁让你不听话？”
“好，好，我听……”
“起来吧！去洗个澡，再回房盖住被子睡个觉，你的病就好了！”
“我走不动了……”
“哥哥——”
“痛、好痛……”他爬在床上装死。
龙绮叫来“四无婢女”，直接把他扛到澡堂里。这便是不听话的下场！
一到澡堂里，龙如晨倒是乖了下来。当然，衣服被剥光了，整个人被扔在盛满热水的青铜器鉴里，你能不乖么？
何况，他本来就很喜欢沐浴净身，平日都是隔两天就命人烧温水给他洗澡的。现在他手脚酥软无力，更喜欢有人在旁侍候着！
热气升腾的澡堂里，充斥着一股幽幽的花香，无露拿来了猪苓给他洗头发，无霏拿来了胰子给他搓澡，无雪则帮他修剪着指甲……确保他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洗得干干净净，以维持他衣冠楚楚、一丝不苟的贵公子形象！
“四无婢女”一向合作无间，今天无霞却被他支走了。
自从得知她与陆潇的关系后，龙如晨就不让她侍候自己沐浴了。
尽管他不是一个刻意避嫌的道德夫子，但原则上，也绝不允许有夫之妇看自己的祼体！
这便使得无露、无霏、无雪更加不想嫁人，铁了心要服侍他一辈子。
而回房给他拿衣服的任务，便落在了进宫不到四年的小丫环虹儿身上。
她是一个孤苦无依的流浪女，有一天走到“琉璃峰”下，饿得全身虚脱，被好心的龙绮捡到了，然后把她带上山，安排一个婢女的身份给她，让她丰衣足食，结束了行乞的日子！
风雨过后是彩虹——才女龙绮很有深意地给她取了个“虹儿”的名字。
后来龙如晨见虹儿手脚麻利、热情勤快，便用无霞跟龙绮交换了这个小婢女。
当虹儿拿着龙如晨的睡衣走出房间的时候，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凤妮。
凤妮问她去干什么？
虹儿说去给少爷穿衣服。
凤妮便跟着她来到了澡堂。
隔着薄薄的纱帘，她看到龙如晨沐浴在氤氤氲氲的水雾中，一脸享受的表情。
他向来都是这般尊贵，这般高高在上，连吃饭、洗澡都要人侍候的么？只怕皇帝，也不见得会比他更舒服、更惬意吧？
既然他乐于被人侍候，习惯了过着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生活，又是自己能高攀得起的么？
凤妮呆呆的站着，心里大受打击。
原来，就算走近了天神，发现了他是一个饿了要吃饭、累了要睡觉的平凡人，她和他之间，却仍然是天壤之别！
她该怎么办？是去还是留？
她在这里的身份异常尴尬，非主非仆，只是龙如晨收留的一个门客，什么活都不用干，尽管没人排斥她，可是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仆人弟子都忙得那么充实，她好意思在栖龙宫白吃白喝一辈子吗？
也难怪“一等闲人”柳絮飞要自动请缨去扫地了！
第二天，龙如晨病好了，却还是没有胃口吃饭。
柳絮飞扫完地回来，看着他直摇头：“唉！可怜可怜……人比黄花瘦！”
凤妮第一次走进了厨房，要求铁娘子给他做一碗水饺。
铁娘子却不干：“我每天煮全宫人的饭菜就已经够累够辛苦的了，干嘛还要给他做水饺？麻烦死了！”
“可他现在不想吃饭。”
铁娘子一瞪眼，叉起腰：“我也不想给他做水饺！每天给他准备好的饭菜，他爱吃便吃，不吃就算了！”
“你不担心他会饿死吗？”
“他有神功护体，三年不吃不喝都不会饿死！这几天算得了什么？”
“我知道他平生最喜欢吃水饺，可你为什么不愿意给他做？”
铁娘子嘿嘿一笑：“你不懂的！那小子的胃口奇刁，对什么美食都是浅尝辄止，唯有这水饺他百吃不厌！所以我一年才给他做一次……物以稀为贵嘛！要是连饺子都吃腻了，我就不知用什么去吊他的胃口了！”
凤妮低声求道：“大娘，今年除夕快到了，你就提前给他做一次嘛！”
“不干！他现在这样子，吃龙肉都没味道——”铁娘子哼了哼，“要是我忙碌大半天做出来了，他却不吃，那不是白白浪费了吗？看他每天倒掉我的饭菜已够伤我自尊的了，如果还要糟塌我亲手做的饺子，我岂不是心碎了一地？”
“好吧，我不怕心碎……大娘，你把包饺子的材料给我……我来做给他吃！”
铁娘子瞪大眼：“你一个小丫头，也会包饺子吗？”
“我爹从前是开饺子馆的……他做的水饺，是全镇最好吃的，你们的少爷也曾经吃过……可是现在，再也没有人能吃到他亲手包的饺子了。”凤妮低下头，泪水盈眶。
铁娘子不吭声了，默默地拿来面粉和饺子馅，递给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