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赏识的就是他的无人能劝,才会让他去接你;我赏识的就是他的骨鲠,知道他受人所托就不会屈服于权贵,所以才让你留在庾家。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也打了你的主意。”王廙的声音中隐隐的是一种烦躁。
“我如果未来能缓和王家和庾家之间的关系,也不辜负将军,小叔叔和茂弘叔叔对我的养育,小叔叔您为何如此不愿意呢?”
“王家不需要这种方式的缓和。”王廙的口气愈发不耐烦。
“是因为我没有资格作为王家的人联姻,是吗?”宋袆这个问题让王廙猛然抬头看着她,直到宋袆后背都发毛了,王廙才缓缓开口:“不是。”
“那是为什么?”宋袆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小叔叔您一向最疼我,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让人难以理解?”
“一点都不难。”王廙走到案边,抓起桌上的画,一点一点揉成团:“是你根本不想理解。”
宋袆握紧了拳:“我不明白您的想法,但是我要嫁给庾亮,我只会嫁给他。”
“袆儿,正因为我太宠爱你了,让你不懂得这个世界上的事,从来都非人所愿的。”王廙将那团揉坏了的画扔到了一边:“你记得我说过的话,你这辈子可能会嫁给任何人,但永远不可能是庾亮。”
这样与历史相合的预言就仿佛诅咒般的刺激了宋袆,她一直告诉自己,她一定会嫁给庾亮,一定会的。但是历史告诉她,她没有,她进宫了,而且成为了司马绍最宠爱的妃子。
这几乎让她无法忍受,她如同初见王廙时的不驯,头脑发热的反驳道:“那我现在就修书给元规,我下个月就回去嫁给他,谁也不能阻拦我!”
说完,宋袆转身就跑了,她冷静下来的时候有些懊恼自己让一场道歉变成了另一次的顶撞,但是她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她没有犹豫的坐下给庾亮写信,她后悔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先嫁给庾亮,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试图改变历史。
但她不知道这样的匆忙是不是因为她对庾亮的爱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深,她害怕在王家继续待下去,自己会最终听从小叔叔的话,她害怕自己没有那么坚定,不被王家的锦衣玉食俘获,却被那总是温柔的微笑打败。
庾亮接到信后,虽然有些奇怪她言辞见得急切,但是他知道宋袆这么做必然有她的原因。在心中宋袆提到王导同意他们的婚事而王廙却不赞同时,他觉得有些怪。
王廙一向是以王导马首是瞻的,然而这次却表现出如此的不同。庾亮也有些担忧,他不得不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他隐隐感觉到,王导的同意之下一定也是反对,这个反对中也一定包含了正在练兵的王敦的意思。他们本来一开始像先稳住宋袆,然后慢慢改变她的想法。只是王廙太过在乎自己的这个小徒弟,所以才会在情绪失控之间说出这样的话。
他这么想着,决定尽快和荀氏联系,并尝试说服自己的妹妹远离司马绍。他将一切都在心中慢慢铺陈开来,一点点的计划,却忘了最重要的,也是让他后悔一生的细节。那就是琅琊王和荀氏的关系也不简单,而玩弄权术一直是看起来干干净净的王导最擅长的事。
这是他一生与王导权利角力的开端,第一场,他输得一败涂地,也输掉了他一生最重要的人。尽管王导也没有赢,尽管最后获益的是那个琅琊王得小世子,也没能改变他后来的选择。他选择在司马绍的这一边,更靠近宋袆,也更容易击溃王家。
宋袆在看着合欢在为自己整理小山似的嫁妆并受到王廙的祝福时,渐渐的安下心来。下人们来报,说是将军来看姑娘了。宋袆又有些紧张,刚站起身,就见王敦进了门。面色如常,还略微带些微笑。自从豫章两人几乎闹得决裂,这是第一次见面,王敦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环视了一下四周的彩礼,打趣道:“突然间,还真有些嫁女儿的心情。”
宋袆离开时从没想过会再见王敦,回到王家时从没想过他第一句会说这样的话。她犹豫了一下,开口唤道:“将军。”
王敦抬首看她,然后很平淡的笑了一下:“都要嫁作他人妇了,也要改成别人家女儿的名字了。临行前得几日,也还是生我的气,不愿意叫我义父吗?”
“袆儿……没有资格。”宋袆为这样温情的话,心中突然有些酸,她低下头。她曾经是叫王敦义父的,那时候他是最合格的父亲,将自己抱着,坐在腿上,教她认字时夸她聪明。他虽然公务繁忙,能陪伴她的时间很少,但是伴着她时,他总是敛去所有的杀戮血腥,温柔平常的像任何一个宠爱女儿的父亲。现在他也是,只是自己并不是个好女儿。
“这个世界上,我王敦的女儿只有想或者不想,没有能或者不能。你有资格做任何事,袆儿。我答应过你。”
“义父。”宋袆仿佛一下子回到当年她初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没有多久的时候,在那弱小的身躯里,这个男人抱起她,许诺给她整个世界。她的心很容易被感动,这是致命的,也是王氏兄弟给她在后来宫廷斗争中活下来最有力的教育和武器,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被任何人感动,那样你所失去的将会是无法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