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的手已经略显苍老了，常年的征战让他清俊的面容显得疲惫，没有庾亮脸上的英气勃勃。
宋袆如同最乖巧的女儿拉了他坐下，自己如同小时候一样倚在他身旁，仔细的交待着：“义父，袆儿只是嫁去山阴，并不远，一定时常探望您。您为国家征战，又受琅琊王倚重，但也要注意身子。您答应过我，说是不会吃五石散的，那个对身体不好，请您切忌。”
“袆儿，为什么会想要嫁给庾亮？你不要你的自由了吗？”王敦没有回答她，只是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喜欢他。”宋袆柔柔的一笑：“义父，和庾亮在一起，我的心很轻松。他虽然有很多缺点，又有点不够浪漫。但是对于我来说，就够了。”
“浪漫？”王敦笑着问：“也是你们家乡的说法？”
“是的。浪漫就是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爱意。他有时候虽然疏于表达，但是我能感受得到，他是真心的。”宋袆看着王敦的眼睛，似乎是在征求他的同意：“义父，您会支持我的，对吗？”
“这是你要的自由吗？”王敦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她。
宋袆点点头：“是的。只要能和元规在一起，我愿意不再总想着寻找家乡，也不再想要出去乱跑了。我愿意做荀夫人，安安生生的陪着元规过一辈子。”
王敦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她头顶的发：“袆儿，我知道你求我什么。我听茂弘说了，你要庾文君不嫁给司马绍。你想着，如果司马绍执意而为之，哪怕用武力，也要制止他，是吗？”
“不要用武力，义父。不值得，不值得那么多人为了这件事起争端。”宋袆抓住王敦的手：“我只是想让您阻止绍儿，他太一意孤行了。”
“但是这个一意孤行的因是你种下的。”王敦的话中仿佛有着别的意思：“我会帮你，但是如果不动武，袆儿，有可能会失败。你确定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考虑这种方法吗？”
“是的。我的过错，没有必要让这么多人来承担。”宋袆下定决心。
“好吧。”王敦拍拍她的肩：“如果茂弘劝说失败了，我会尝试着向琅琊王进言。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茂弘的话都不起作用，我也不会收到什么成效的。”
“我明白，义父。”宋袆低下头。
王敦笑着转开话题道：“好了，袆儿。事情总会解决的。说不定司马绍会喜欢上庾家的姑娘也说不定。先来看看我给你的礼物吧。”
宋袆有些好奇的抬头，王敦从怀中拿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锦袋，大红色的底用金线绣着简单的流云纹，袋子中还隐隐有些香气。
“他们给我进了很多奇珍异宝，让我给你选结婚的礼物。但是珠宝玉器，珊瑚玛瑙，你见得多。若说笛子，能比的上火凤的已经稀少，更别提谢家的白阳了。我想着，你小时候就不喜欢南方夏季潮湿，滋生蚊虫，扰你难以安眠。我按下人进上来的方子，配好了材料。公主亲手给你缝的。我试过了，祛除蚊虫的效果很好，你也不必夏夜难眠了。”
宋袆伸手接过，握在手中，她开心的收在怀中，抬头对王敦说：“义父，如果我有了孩子，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有孙子了。”
王敦脸上明显的一瞬错愕，让宋袆注意到了。如果是十年后的宋袆，一定会敏锐的察觉这个错愕之后阴谋的败露。但此时，她还是那个被人捧着护着长大的宋袆，那个在王家宅子里可以无法无天，在庾家被人尊为荀姑娘的宋袆。她还天真的愿意最后相信那个后来雄才大略的晋明帝是个听话的绍儿。
她只是问：“怎么了，义父？”
王敦很快收拾好了情绪道：“没什么，只是我没有子嗣，你突然说我有孙子，心里惊喜。你大婚前我就叫人打一把金锁给你，等我的孙子出生了，你就给他戴上。我到时还有厚礼给他。”
宋袆有些兴奋地点点头。她不是个十八岁得小姑娘了，她的灵魂已经历经了三十多年得岁月，她渴望做一个母亲。自从庾家下聘到荀家的消息传来后，她就开心的日日盼着，盼着自己的孩子的出生，盼着一切都会好起来。
王敦也没有食言。从山阴前来迎亲的车在吉时到达乌衣巷口，王氏的三个兄弟都来为宋袆送行了。那个时候王敦将那个小巧的金锁放在宋袆的手中道：“袆儿，现在世道并不安宁。六礼之类的都废除了，你也不必那么折腾。这个锁是给你的孩子，我的孙子的，我答应过你。”
盛装的宋袆有些俏皮的笑了一下：“义父就这么确定是个儿子，若是个女儿怎么办？”
“是个女儿，这就是她成为皇后的凭证。我的孙女一定能母仪天下。”王敦骄傲的样子让王导忍不住泛起一个笑。
宋袆摇摇头：“我都不当皇后，我的女儿也不要。”
“那就嫁给王家的子弟。”王导在王敦身后笑着说：“我们王氏一门俊才，留不住袆儿已经可惜了。庾家的女儿就要定了。”
宋袆将金锁握在手中道：“那也要看我的王家的子弟能不能打动我女儿的心了。”
“你瞧瞧她，人还没有到山阴，心已经先向着人家了。果然是女大不能留。”王廙这话是打趣，宋袆也只是做了个鬼脸。合欢扶着她上了车，她掀起车窗上的帘子挥了挥手，向前来送行的三人告别。
王廙看着车得尘土扬起，渐行渐远，那微笑终于放下了：“处仲哥哥，你明知道不可能有婚礼，为什么还要做这个金锁骗她？让她在失望后多一样看到便心痛的东西。”
“世将……”王导伸手示意他安静：“别这么对哥哥说话。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像。荀家也想和庾家联姻，让真正的荀音嫁给庾亮没什么坏处。这样我们也可以趁势逼迫司马绍必须娶庾文君。袆儿不论怎么说都会留在我们王家。”
“与其嫁出去给别人，还不如留在自家来的放心。”王敦看了一眼自己脸色有些苍白的弟弟：“世将，我明白你的心思。袆儿她还年轻不懂事，你也不懂吗？庾亮迟早有一天会是我们的敌人。”
“那袆儿在庾家门外看到的是已经大婚过的庾亮，我们要怎么跟她解释呢？”王廙握紧了拳。
“会有人替我们承担这样的罪责的。”王导手中的麈尾轻轻摇动：“比如说，司马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