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们不同,但没想到他这么早就敢于表现出来。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袆儿。”王导看向她手中的笛子:“谢家的‘白阳’。看来袆儿你确实不再需要‘火凤’了。”
王廙似乎有些忍不住了,不想让自己的哥哥再拖拖拉拉说不出来,干脆还是向前一步道:“哥哥既然不说,那我就说了。袆儿,司马绍还是坚持要和庾文君订婚。如果他们真的结婚了,你考虑庾文君的感受,就不能再和庾亮有任何瓜葛了,你了解绍儿,他会对庾文君做什么你最清楚。”
“如果他和庾文君结婚了,就是他背诺在先。他没有资格责怪我。”宋袆握紧了笛子:“我要嫁给庾亮,无论等多久,我都要嫁给他。”
王廙看了一眼王导,王导叹了口气:“袆儿,我会想办法的。我以前就说过,你的愿望我会竭尽全力的为你实现。你要嫁给庾亮,我就一定让你得偿所愿。司马绍的事情,我们会再想办法的。只是你已经十八岁了,而庾亮也二十四岁了,又是家族的长子,他等的了你吗?”
“他会等我的。”宋袆语气肯定的无以复加:“不管多久,都会等的。”
“那么,你只答应我一件事,袆儿。”王导站起身:“如果庾亮没有等你,他结婚了。无论什么原因,或者是他要悔婚再娶你,你都不准答应他。”
“这点,不用茂弘叔叔要求,我也会如此的。您知道我的性格,眼睛里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我宁愿死,也不愿意与人为妾,更不会让丈夫纳妾,也不会为了自己再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孩。我知道被丈夫休离意味着什么。”
王导看着这个在爱情面前寸步不让又理智冷静的少女,突然笑了,然后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袆儿,你真的是长大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那么小,在金谷园的溪水边。我以为自己像陈王曹植一样,看到了洛神。庾亮真是个好运气的人,希望他能够珍惜你。你……能找到自己所爱的人,我,很高兴。”
男人舒展的面容,让宋袆心里有些许苦涩,她所爱的人,其实始终没有变过。一个人,一生可能会喜欢很多人,可能会和比较喜欢的人结婚,但是一生却只能爱一个人。这个爱有些莫名,甚至没有道理,就是因为第一眼看到了,爱上了,就再也无法改变。
她和王敦说不爱王导了,不但是在骗王敦,还是在骗自己。她以为她这么说,就可以忘掉,可以真的放弃。但是,这一切都是徒劳。她固执的只爱着王导就像她固执的只愿意嫁给庾亮一样,前者是她生命中永远的酸涩,后者则是安抚这酸涩的蜜糖。
只是两个缺一不可,没有酸涩,她就不会感受到蜜糖的甜,而没有蜜糖,她也永远不会知道,那种求之不得的感情味道是酸涩。
她感激庾亮,在最对的时候出现在最对的地方,做了最对的事,让她也得以遇到对的人。可是她从没想过,这些对最后却得到了一个错的结果。
宋袆沉默了一下,突然抬头看着站在一边的王廙,望着他的眼睛,直勾勾的不带一点闪避:“小叔叔,流民真的是你命令人杖杀的吗?”
王廙的脸色突然一变,有些僵硬,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听王导在她身后说道:“是我让世将做的。”
“为什么?”宋袆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低下头,死死的握着笛子。
“因为我接到消息,说那一批流民中有人患疫病。”王导慢条斯理的,手中的麈尾轻轻摇晃着。
“但是由于人数众多,并没有办法迅速的查出患病的人。如果等到疫病暴发,那么江南将是人间地狱。所以只好把他们全部都杀掉,焚毁。我没有筹码赌这个消息是假的。但是,如果是我因为一个并没有确切证据的消息屠杀流民,会惹来士族们对琅琊王的不满,所以只好委屈世将做一次坏人了。他自始至终都不赞同我用这个办法。”
王导的声音平淡,像是在讲述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随意,宋袆闭上了眼睛:“所以,你也可以不问我的意见,就将这些人命的丧失归于我的一时胃口,对吗?”
“如果没有庾亮,你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王导知道她生气了,但是还是那么平淡:“袆儿,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也不会让你知道。不知道就像没有发生过,是一样的。”
“是不一样的!”宋袆终于愤怒的转过身,盯着王导,喊出这句话。她的手在颤抖,泪水就那么突然的流了出来,止不住的迅速打湿了自己的面孔。
王导依旧不动如泰山的看着她:“如果你很在乎这个名声,等到时局稳定一点,我会安排把这件事做个了结,转移一下……”
“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宋袆似乎是要把十多年来积在心里的所有怨气都散发出来,她伸手夺过王导手中那代表名士的麈尾扔在一边,王廙刚伸手要止住她:“别这样,袆儿……”
王导却示意王廙不必阻拦,宋袆推开了拉住自己的王廙,走进了王导,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是,不知道……并不等于没有发生!就像你从来就不知道当年在金谷园我见到你后……有多么的爱你!你根本不知道哥哥去世的时候,我有多么难过!你根本不知道你最爱的儿子在想什么!你也根本不知道,就算我要嫁给庾亮,就算你做了这么多让我痛苦的事情,我依旧还和第一次见到你时那么……爱你!而你要一句话将这些都看做不存在吗?那现在你知道了,它还是存在的吗?”
王导看着宋袆身后的王廙,面色并没有比之前好看到那里去,他轻轻叹了口气,对王廙说道:“世将,你……先出去吧。”
王廙没有说话,匆匆的走了。王导看着站在那里身子还忍不住颤抖的宋袆,自己先坐下了,然后笑着问她:“袆儿,你不要先坐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