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袆当时想，事情不是按着我的预料发展，而是我知道事情发展的过程。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只知道结局却不知道过程。对结果来说，我不会输，但是对过程，我却从没有赢过。
她有些不理解王恬到底想通过这句话告诉自己什么，但是在她经过几天的旅程下车后，也无暇再思索这件事情了。她傍晚到建康时，下人们说，茂弘少爷和小少爷都在琅琊王府议事，将军去军队了。但是知道小姐就在这几日回来，所以不但一应器具都备好了，而且每日晚饭也是会准备的，生怕小姐到时，正是晚间。又走了些时候，合欢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姐，乌衣巷到了。”
宋袆看着车门从外面被打开，合欢为她掀起帘子，刚刚探出头，她就看到门口那个笑得腼腆又有些清瘦的小孩子，见到她后眼睛闪着光，然后怯怯的叫了一声：“袆姐姐。”
“羲之吗？”宋袆快步上前，伸手抱住了面颊微微泛红的孩子：“一年多不见，你长高好多。你是来接我的吗？”
“恩。”王羲之显然因为宋袆的回来而感到高兴，他扯住了宋袆的袖子道：“袆姐姐，你这回回来还会再走吗？你上次走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们，绍哥哥好生气。”
宋袆牵着他的手往院子里走：“他吓到你了？”
“虽然袆姐姐不能回来，我也很难过。但是绍哥哥和二伯父动了手，如果不是三伯父阻止，绍哥哥就危险了。”
“我……”宋袆停下脚步，然后弯下身子：“我只告诉羲之一个人，我们拉钩，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王羲之点点头，伸出了修长的小指，宋袆与他勾了勾手指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会走，等绍哥哥结婚以后，我就回山阴。”
“建康不好吗？为什么袆姐姐要回山阴？”小小的王羲之还没有经历那场让他灵魂都惊悸的变乱，他还不知道建康的危险隐藏在它灵秀的外表之下。
“因为，我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王羲之有些惊讶：“袆姐姐难道不是要嫁给绍哥哥吗？”
宋袆觉得有些有趣：“是他这么告诉你的？”
“不是。是我听到他和二伯父这么讲的。他说，就算二伯父把袆姐姐藏到天边去，他也一定要娶袆姐姐。我本来以为，袆姐姐是回来嫁给绍哥哥的。那样绍哥哥就又可以回来和我们一起写字了。”
宋袆伸手，抚着那张天真看着自己的小脸：“羲之，你要记得。第一，我不会嫁给绍儿。我要嫁的人是庾亮。第二，无论如何，绍哥哥都回不来了。”
“为什么？”
“因为不管是你，还是我，或者是王家……都已经彻底失去他了。”
“袆姐姐为什么不嫁给绍哥哥？你不喜欢绍哥哥吗？”孩童时代的王羲之对待一切都纯然无虑。他的世界很简单，除了写字，作画，读书，没有太多干扰。他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袆姐姐是要嫁给绍哥哥的。
宋袆摸了摸他的头：“羲之，以后你就会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两个人在一起，不只是要喜欢就够了。以后你就会明白，绍哥哥……他不仅仅是哥哥那么简单。他会成为让我们不能仰视的人，而我想远离这样的生活。”
王羲之虽然没有太明白宋袆的话，但是他知道他与宋袆约定了什么也不能说。于是他再次深深点了点头，不再询问了。
王导和王廙是一起在傍晚时前来探望她的，那时候她正席地而坐，脸贴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王羲之在灯光下写字。下人们没有通报，王导一进门就看到这幅画面，一时也没有出声打扰他们。他的小侄儿一向爱干净，写字时穿着白衣也从不会弄脏一点。那狭长的眸子已经有了王家人的特征，脱去了孩童的圆润稚嫩，开始变得丰神秀美。
后来的王廙看到哥哥站在那里不动，自己也定着不出声，两人看着两个孩子，直到合欢端了清粥从外面来，看到两人站在门口，行礼道：“茂弘少爷，小少爷，你们怎么不进去？”
宋袆听到合欢的声音才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男人，脸上明明又疲惫，但是却依旧干净精神的样子，泛起了一个微笑，站起身：“茂弘叔叔，小叔叔。好久不见。”
还是王廙先开口了，他越过自己的哥哥走进屋子道：“袆儿，你可让我担心了。以后想离开，总是要先打声招呼的，若不是如北方那般危险，我们怎么会有不让你去的地方？你突然走了，连茂弘哥哥都劝不回来，还真是倔强的脾气。”
“但我知道，小叔叔永远不会怪我。”宋袆有些撒娇的回答。王廙总能让她最快的放松下来，不管自己做了什么，这个男人都如同最温柔的河水，静静的流淌，包容着自己。
“羲之，合欢，你们先出去吧。”王导淡淡的吩咐：“我和世将有话和袆儿说。”
合欢放下本来端给宋袆的晚餐，然后伸手拉了王羲之出门，还不忘将门关好。王导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粥问：“你饿了吗？不然先吃饭吧。只吃这些够了吗？”
“我回来时已经吃过了，本来今日晚上就说不吃了，合欢总觉得我平时都吃，今日不吃不正常，执意要我进食。所以我让她准备了清粥，但是没什么胃口，先放着也无妨。茂弘叔叔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宋袆终于可以压下心中见到王导时属于十几年前时的激动、爱慕、忐忑甚至是患得患失。这一切恐怕都要归功于庾亮，是他治好了自己最重的病。
“司马绍要娶庾文君的时候，我没有想过他是要用来威胁你的。”王导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不信。”
“茂弘叔叔说的，我都相信。”宋袆握着笛子的手轻轻抚摸着温润的笛身：“我知道茂弘叔叔一直建议琅琊王交好庾家。所以，当他提出要以自己的儿子和庾家联姻时，您并没有太多的顾虑。因为对于您来说，这是一个好事，完成了您的政治布局。您很自信，您认为您已经表现出了对我的照顾，他不会再有什么想法。但是您没想到，绍儿和他的父亲并不太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