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执意要试，那就只有试一试了。”王导决定了什么似的，伸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宋袆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说：“他来了。他已经和家族脱离关系，所以不能在祠堂和本宅举行婚礼，他现在在哥哥那儿，只有一个简单的仪式，你不参加也罢。你好好吃饭，明天就和他们两个上路，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宋袆虽然对王导轻易的妥协有些犹豫迟疑，但是还是点头了。王导再次走回她的身边坐下，为她布置菜肴：“袆儿，我答应你的事，从来没有不算数过。你不必如此疑虑。合欢，你要带走的话，就一起。路上也有个照应的人。”
“茂弘叔叔，合欢是人，有她自己的意志和选择，我自己想要的，也会给予别人。走或者是留，跟不跟我，都应该当由合欢自己说的算。”宋袆确实也感到有些饿了，顺从的接过王导手中的紫米粥，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王导伸手夹了一块杏仁酥，动作轻巧灵活，易碎的点心完整的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她是奴隶，没有选择的机会。如果你不要她，她就要继续为家族效命。”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茂弘叔叔。”宋袆将杏仁酥夹碎了一小块放入口中，香甜熟悉的味道，是合欢的手艺。为了照顾那时还年幼的她，只懂武艺的合欢学了一手好厨艺：“在我心中，没有什么奴隶，王家也好，合欢也好，每个人都是一样。”宋袆看到王导惊讶的神情，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既然都生而为人，我们应当有同样的权利与义务。”
王导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宋袆知道，她的想法在王导看来不可理喻，也不能理解。但这是她曾经所受过的教育，根深蒂固的渗入到血液中。她知道王敦疼她，但她无法忍受他可以因为自己一时的喜怒而斩杀仆人；她爱着王导，但是却无法认同他对王悦之死的隐忍漠然；她也知道王廙的才华横溢，但她知道王廙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太过度的沉浸于某一项事物中，而对其他得不屑一顾，只是和曾经的自己相比，王廙还多了倨傲。这和她受的教育都不一样，她知道，这对王氏的人来说是最正常的，她也不能苛责他们。所以她选择了离开，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宋袆用过饭，合欢来收桌子的时候，王导叫住了她，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道：“合欢，你是想跟着小姐离开还是留在王家？”
合欢迅速的跪下，俯下身子道：“合欢但凭将军，大人，小姐做主。”
王导的手放在桌上，小指动了一下，食指则有节奏的轻轻敲打着桌面：“小姐的意思是你自己做主，你是怎么想的？”
合欢还是伏身，只是趴的更低了：“合欢不敢。”
王导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面色沉凝的宋袆：“袆儿，你看到了。他们不能自己思考，所以必须有主人来帮她们决定。当年你在哥哥面前，吸引他的就是你的坚定。他很多次跟我叙述那个时候，明明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你，他一根手指就能捏碎的你，却站在他面前，毫无畏惧。他说他带你到建邺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是九天的玄鸟，总有会飞走的一日。”
“合欢，你要留下来吗？”宋袆问她：“你是忠于将军的，我知道。所以带走你可能会让你困扰，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合欢听到宋袆的话，慢慢的抬起了一点身子，小声道：“将军已经将我送给小姐了。”
宋袆从她游移的口气中得知了她的想法便道：“我明白你了。茂弘叔叔，我带合欢一起走。这是她的选择，有很多时候并不是别人不会选择，而是总会有强势的人因为权力或者金钱的积累，认为只有自己才能帮助别人做出最好的选择。这样的人，或许会成为领袖，但也会成为独裁者。”
“这都是你在家乡所学吗？”王导突如其来的问题和探究的目光让宋袆略微有些慌张，她有些太过得意，而忘记了分寸，这不是她该说的话，但也只好硬着头皮说是。王导也没有再追究只是问：“那么袆儿的家乡就没有战乱了吗？天下如同周公辅政时万朝来贺？人民安定富足，没有战争，没有压迫吗？所有的人都可以自己选择想要走的路？是这样的世界吗？”
宋袆无法对以上的任何一个问题说是。王导质疑的没有错，即便每个人都被灌输了平等自由的思想，但他们还是一样拥有这一切的问题。
看到宋袆沉默，王导那沉静淡定的声音娓娓的播散开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又何尝不希望天下如此。只是现在天下大乱，袆儿，很多人都说我不该纵容圈地，蓄养奴隶。门第家族日强，王室衰弱。这是政事，我总想着不该和你说这些，可是你既然提到了，我就不得不说。袆儿，我放你走，这是你的意愿，我也想让你看看。这个世界，并不是仅仅有信仰，要自由就够了的。”王导伸手拿过桌上的笛子：“这笛子我先替你收着，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宋袆倔强的不再说话。王导伸出手为她将有些散乱的发别到耳后，看着她一动不动的样子突然笑了：“我没有女儿，不知道以后有了会不会也这样惯着她。无论如何，都好好照顾自己，袆儿。我……走了。”那手离开了宋袆的发，白色的身影到了门边上，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消失在门后。
宋袆的唇抖动了两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却最终还是颤抖着声音对始终跪在地上的合欢说：“起来吧，合欢。”
“小姐。”合欢有些担心的起身，到了宋袆身边：“您真的不肯回去吗？一切本来都好好的，何至于闹到这个境地？”
宋袆只是又开始喝粥，神色已经逐步的变得冷漠淡然：“叫我宋袆吧，袆儿也好，妹妹也好，随你喜欢。我们是一样的，合欢。从一开始，我就这么告诉你。”
合欢听她这么说，便知道没有退路了，只是垂首站在她的身边，满室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