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袆的心像是跌进了悬崖,她感到自己从指尖开始发凉,进而蔓延到全身。她就是个傻子,她怎么就忘了,忘了他们兄弟一手开创了一个王朝,而自己则妄图和他们耍小聪明。真是太可笑,可笑的她都笑出声来了。王导看她笑的凄凉便皱起了眉:“你怎么了,袆儿?”
“我觉得自己很好笑。”宋袆摇着头,从合欢告诉王敦开始,他们就在实行这个计划了,要王敦先带她离开豫章,先是威逼,再是利诱,还真是像他们会做的事情。在这个乱世,能有这样的许诺,看起来还真是丰厚不是吗?她应当欢天喜地的俯首谢恩,感谢他们这么用心的设计自己,让自己再没有了到外面去的念想。这不是很好吗?她自己都为这份用心感动了,她突然止住了笑,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导:“茂弘叔叔,那你打算把我安排到哪里呢?”
王导看她松口了,便小心的试探道:“袆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是我办得到,我都送你去。”
“我看就建邺吧,离的太远还要劳烦将军和茂弘叔叔记挂。”宋袆甚至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她都佩服自己这时或许真是气疯了才会这么镇定。但王导不愧是未来会辅佐三朝的丞相,他犹豫了一下道:“若是按我的想法,这样当然是好。我在建邺郊外有宅子,环境也算优雅。只是……怕你不喜欢……”
“怕我不喜欢?”宋袆反问道,然后又开始笑起来,笑得不能抑制:“我喜欢,我怎能不喜欢,能让将军和茂弘叔叔这么费心,我应当欢喜的不得了才对。”
“袆儿……”王导听出她语言间的讽刺来。
“二哥哥呢?”宋袆收住了笑,不去看端着托盘那晚饭进来的合欢,突兀的就问出这句话。
王导示意合欢放下食物后才缓缓的说:“他在准备婚礼。”
“我说过要等他,便会等他。您和将军从小就教我要言而有信,我答应了,便不会食言。”宋袆看着王导的脸色暗淡下去,只是端过桌上的粥说:“先吃点饭吧,袆儿。”
“您害怕您剩下的唯一的儿子也被我毁了,是吗?”宋袆没有看他端着的粥,只是继续问道:“如果被人知道他和自己伯父曾经的宠妾在一起,他的名誉就毁了。您是担心这个吗?”
“我对他没有任何期待。”王导的脸色第一次这么差,他甚至都放下了手中的粥,站起身,那白衣的衣袂急促的划过桌边,他站起身似乎想压制自己内心正在涌起的怒气:“袆儿,和他在一起,你只会吃苦。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与哥哥为你做到这个地步,是在乎你的。不过是想要你在我们的保护下,我们为长辈的心情你是应当知道的。你一向懂事,为何在这件事上却如此执拗?我不知道王恬他跟你说了什么,但是自由并非那么轻易地能得到的。当年你的性命是哥哥与我保护的,我们要求这个生命继续平安的成长有什么不对吗?那个孽子从生下来就是跟我作对的,我都容忍了。他现在说是脱离家族,但是谁也不会把他和王家的名誉分开。他若是只代表他一个人,我任他闹到天边去也随他。可是现在悦儿去了,他就是我王家的嫡脉长子,却只知道随自己的性子。现在还要将你带到那险恶的境地,怎能让我放心?”
宋袆明白王导的意思,即便是猫儿狗儿,你救了它,却还是想要它活着。她想她或许最终还是将自己从一种盲目的爱情中拔了出来,原因就在于王导那么执着的忍耐,为家族,为天下忍耐。除此之外,他很难考虑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她无法破除王导对自己的魔咒,却至少能在魔咒中按捺住那躁动的心灵。
宋袆看着王导的背影,站起身,从怀中拿出了那支王导送她的笛子。笛子放在桌上发出的声音让王导回过头,然后惊讶的看着她的举动道:“你这是做什么,袆儿?”
“我终于知道自己走的时候为什么带着这支笛子。它恐怕是想我亲手还给您。”宋袆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快,这样没有负担的轻松却让王导的心一沉:“茂弘叔叔,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您知道,鸟儿总是向往天空的,哪怕天上有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哪怕遍体鳞伤,冲向天空自由的那一刻却总是让它可以抛却所有的苦难。再好的笼子终不是它的归宿。”
“你认为我们对你的关心都是禁锢吗?”王导那本来疏朗的眉微微皱在了一起:“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袆儿。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世将还不知道你要离开的消息,他一手带大的你,你决定对他不辞而别。你要离开你熟悉的一切,甚至包括合欢,小世子,还有你最喜欢的羲之。我不知道一个必将通向苦难的选择为何会诱惑的你如此不顾一切。袆儿,你若真想离开,我不勉强,但是你一定也非要将我们的担心逼上绝路吗?难道你至少不能答应我们,让我们知道你的行踪,知道你的安好,派人保护你吗?你非要与我们恩断义绝,斩断所有的联系才甘心?或者说,这是你对王家加于你妾的名分所有的报复?”
“茂弘叔叔你总是把一切都想得那么复杂。”宋袆看着王导难得失去了一向的冷静,心中反而放下了什么似的:“我只是想获得一个选择的权利,我能够选择我要做的事,这样无论什么后果,我都自己承担而且绝不后悔。这才是一个人应该有的权利与尊严。”
王导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忧愁的笑了一下:“袆儿,你从没吃过苦,怎么知道人到了穷困的境地,是没有尊严可言的。”
“不管是什么人,心里都多少有点自己的坚持。茂弘叔叔,这是我唯一的坚持。”宋袆并不回避的直视着王导:“如果我真的对二哥哥有影响的话,我可以不找他。在此和您别过,我就走上自己的路。如果您需要,我会定期给您寄信报平安的。这是袆儿最后的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