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小二冷言冷语的来赶走宋袆时,合欢虽是怒目,宋袆却笑了出来。昨日钱凤带她来时,这个伙计热情的笑脸还没忘了,今早就能摆出这一副模样,她第一次感受到人的多变竟有这样的的潜力。同时他明白,这是王氏兄弟给她上的第一课,让她深切的明白,权势的力量无法阻挡。宋袆安抚了合欢,非常顺从的离开了拒收她们的客栈,刚出了客栈门,便见到对面大树下的王恬与碧螺。两人都是平民的打扮,不知正在说什么,还是碧螺最先感到对面有人看着他们,头看见宋袆便笑着冲她招手。
宋袆面对碧螺的笑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傻傻的站在那里,碧螺则拉住她的手:“将军帐下的谋士劝谏他不要沉溺女色,他也不知为何突然下令赶走所有姬妾乐女。我我得了消息再要去找你,你却不在了。我着实担心了一阵子。”
王恬则大喇喇的,毫不在意道:“我昨天到的时候,见她第一眼就是慌慌张张的在找你。我就跟她说了,凭伯父和父亲对你的宝贝,必然是不敢怎么样的。她还不信。我们要赶快上路,建邺是不能回了,但是还可以回山阴,我对那边也熟悉些,结庐而居也并非难事。只是父亲扔我出来的时候,我把钱都放下了,现在看来,只能一路做工回去了。”
碧螺掏出贴身的锦袋道:“我离开前,哥哥让嫂子给了我这个。里面有些金银,或可雇车回山阴。”宋袆听她这么说也连忙拿过合欢手里的行李道:“这里面还有些我来之前小叔叔给的,二哥哥不必太过担心。”
王恬苦笑了一下,看着眼前的两个忙着往外掏钱的女孩说道:“我们若是雇车回去,住屋也是要花钱,那时钱从何来?我已经不是王家少爷了,山阴的一切已与我无关。在那里,良田沃土,都姓王。我们能蜗居山林,已是家族对我的容忍,倘若一半平民如此,必不能行。然而我们现在身上钱财有限,不能随意乱花了。回山阴躬耕农务也是需要些本钱的。比起山阴来,豫章更适合我赚钱。毕竟在山阴,没有哪个店家敢聘用我做事的。”
宋袆听他这么说,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便扯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说:“好,二哥哥,我们就在此赚些盘缠成本再回去。”碧螺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是哪来,便也点头答应了。
他们租住了一个农家原本是仓库的屋子。碧螺巧手收拾的干净,王恬一早便出门说去做事,没多久,宋袆遮了脸也要出去。碧螺不解道:“袆姐姐只管与我在这里做些绣品补贴便好,出去能做些什么呢?”
宋袆看着拿着针线的碧螺道:“这样赚钱虽是踏实,但也太慢。更何况二哥哥从小便是少爷,劳他一个人出去做工,我也于心难忍。碧螺,我知道将军昨日就离开了,也知道着豫章城有家霓裳楼。”
“那是妓馆!”碧螺惊的站起身。
“但也有伴奏的乐女不是?我身无所长,刺绣也不会。但是我知道,在那里我的曲子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但是没有达官贵人的庇护,袆姐姐你迟早会被人欺负了去。”碧螺已经放下了针线死死的扯住宋袆的衣袖:“我不能让你走,夫君他回来了,你让我如何跟他说你去了哪里?”
“合欢跟着我,不会有事的。我去与鸨母约定,只在帘后为舞蹈奏乐,不单独演出,更不会见人。为了安全……”宋袆拿下了遮脸的头纱,一张扭曲狰狞的脸吓了碧螺一跳:“我让合欢给我稍微改造了一下,我想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对我曲子之外的东西有兴趣了。”
碧螺听她这么说,虽然松了手,但还是忧虑道:“妓馆大多在夜晚经营,如何瞒得住夫君?”
“你如实告诉她,并且跟他说袆儿离开王家,求的便是自食其力,无论做什么样的工作,会遇到什么,袆儿都将一力承担。”宋袆说完便在碧螺担心的目光下离开了。
本来因为那张脸,宋袆差点被打出去,她从出生开始第一次被人当做牲畜一样的用木棍打在身上,若不是合欢及时拦下,她或许真的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她强忍着疼痛夺下一旁正在收拾乐器的丫鬟手里的笛子,放在口中吹出第一个调子的时候,雕栏上出现了一个中年的女子,浓妆艳抹的盖住了所有的肌肤,她尖声勒令手下人停止的时候,宋袆在剧痛中居然还笑出来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价值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体现,她也知道她获得了这份工作。
王恬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他只是等着自己在夜晚回家时,在碧螺担心的目光中问她今日进行的是否顺利,就不再有任何意见了。宋袆看着王恬并没有不悦,甚至一如平常的梳洗准备休息,还会告诉自己以后他和碧螺就不等她回来了,先睡了,这样才方便第二天工作。她再次认识了王家人的多变,但相同的是他们的骨子中都有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从容,或许也只有王恬能如此理解她吧。
在霓裳楼得工作相对来说轻松,也有寻衅要见她的富家子弟,都在她那张脸前面退却了,这张脸也让她小有名气,也省了许多麻烦,人们喜欢她的曲子,也只愿意听她的曲子,对她的人避之不急。因为赚的钱有一半要分给鸨母,所以当碧螺的“云蒸霞蔚”图快秀好时,宋袆才决定再做七日就不做了。
她在那布帘之后听到了很多消息,比如司马越死了,比如王衍死了,王导为此伤心欲绝,再比如司马睿已经成为了天下盟主。宋袆听着,知道历史在一点一点的逼近,而她与那个小小的绍儿也越来越远了,他马上就要成为万众瞩目的皇太子,而自己则将在山阴的山中终老,看着还有一个叫做宋袆的乐女代替她成为这个世上的传奇,这对于王家来说,是覆手一般简单的事情。一曲终了,她休息的间歇,合欢为她端上了茶水,就听外面本身的鼎沸喧杂之声突然安静了,接下来便是一个男子朗声的笑道:“怎么?我来了打扰各位听曲了?只不过听说我豫章郡有个堪比绿珠的乐女又丑如夜叉,想来看看罢了。”